秦家被灭门那日,上京城的天空阴云密布,下起了细密的小雨,萧寒冷风穿过长街巷道,席卷一层寂凉。
砍头的菜市场围了很多的百姓,个个踮着脚想要往前面看。
前方的空地断头台上跪着秦家大大小小十多口人,最小的仅有七岁。
看着这些脸色惨淡苍白的秦家人,围观的百姓发出了交谈的声音。
“可怜这秦家也是将门功勋之家,没想到竟然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谁让他们勾结允王爷造反,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想那允王爷也曾是先帝最喜爱的皇子,先帝怜惜他体弱多病,分的封地都是众皇子当中最多且最富饶的,没想到竟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之心呀,你看秦家,可是镇疆有功的大将军府,先帝赐婚秦家大小姐于允王爷,没想到竟然会伙同允王爷一起谋反,如今允王爷造反失败,身首异处,秦家也脱不了这连坐之罪。”
细雨绵绵,上京城天空阴风萧瑟,将这些百姓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无情和凉意。
人群中素色黑衣的女子面色冷淡,细绵的雨落在她的头发上,顺着光洁的额角划过下颌滴落在地,卷长的眼睫蒙了一层水雾,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目光在触及前方跪地受刑的秦家众人时,仿佛惊翅的蝴蝶沾染了雨水,此刻无力地在泥泞中轻颤着。眼底眸光黯淡,是一种悲伤到极致的平静与冷淡。
此刻若有人看她一眼,定然会觉得这姑娘的脸色和台上那即将斩首示众的秦家众人的脸色是一样的。
秦氿未撑一伞,春日刚至,却也寒风料峭,吹得她单薄的身影越觉冰凉,刺骨的感觉从脚底生根。
视线从断头台上秦家人的脸上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刺激的她眼眶生热。
祖母、伯父伯母、小叔叔、秦家的小辈、还有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秦瑛……
此刻秦氿看着秦瑛如此平静的神情,竟然和那日赶她出府时愤怒凶狠的模样截然不同。
“秦氿!你就是个祸害!我秦家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要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滚出秦家!从此以后,秦家和你再无瓜葛!”
秦瑛向来嚣张跋扈,每次和秦氿争辩的时候,都惹得祖母和家中长辈不喜。
可那一次,秦瑛的做法却并未得来祖母的呵斥。
厅堂里祖母和家族长辈们各自沉默,失望黯淡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秦氿的身上和心上,她感受到遍体生寒的慌张和不安。
天色越发地阴沉,雨似乎有下大的趋势,一声“时辰已到”凝聚了百姓的所有关注。
监斩官举起的令牌落在湿哒哒的地面,不是多响的一声,却如同一个闷雷轰在秦氿的头顶。
冰冷的刀锋高高举起,秦氿眼睛睁大,她想要阻止眼前的一切,可此刻却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眼底倒映着刀锋划破细雨长空,落在秦家众人的头上。
“嚯……”
热血喷涌而出,头颅滚落人体掉下台阶,人群传出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只有好奇,并未恐惧。
仿佛这样的场景百姓们已经习惯,此刻的平静都变成了凉薄。
秦氿看见最近的一颗头颅是七岁的继弟秦易,在他不远处则是他的娘亲柳氏。
柳氏是父亲的继室,父亲战死沙场之后,柳氏生下了遗腹子秦易,整个秦家上下都对这个孩子喜爱有加,满怀期望。
唯独秦氿不喜。而如今,这七岁的孩童,却也因为秦氿受了这无妄之灾。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秦氿看见柳氏未闭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的孩子,眼底有未落的泪水。
柳氏……当初她万般不喜父亲娶的这个继室,对其排斥有加。
柳氏却并未在意,更是在父亲死后安慰陪伴秦氿,可秦氿并未领情,后来柳氏也许是知道了秦氿冷心冷情,便也不再刻意接近安抚。
父亲死后,柳氏独自支撑起秦家,也并未苛责虐待秦氿,她想来包容秦氿所犯的一切错误,唯独在秦家得知圣上满门抄斩旨意时怒扇了秦氿一耳光。
“我以为你只是无知顽劣,没想到你竟然犯下如此大错!秦氿,你当真让我失望至极,你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吗?!可怜易儿才刚满七岁,竟然要陪着你去送死!还有星儿,因为你,受了多少委屈!”
柳氏刚强,父亲死后,秦氿从未见过她落泪,那日却是泪如雨下,失了一个将门贵妇该有的仪态。
秦氿被打翻在地,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她看向座位上的祖母,祖母面对柳氏的行为未发一言,只是疲惫且失望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氿,你走吧,离开秦家,我们会对外宣称你已经自尽。”
“祖母……”
“你犯下大错,是我秦家失德,可我不怪你,只是你不该害了允王爷,允王爷于我们有恩,你却构陷他叛乱造反,你……你……”
老太太已经气得心口痛,秦氿想要上前,却被她挥手打断。
“你走吧,孩子,离开上京城,我安排人送你出城,也算是报了你母亲当年的恩情。”
“祖母……”
雨下的越来越大,逐渐模糊了秦氿的视野。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唯独秦氿还站在那里。
“姑娘,都砍完了,你还站着干什么?走吧。”
有行人见着这姑娘脸色煞白,头发和脸都被雨水打湿了,一双眼睛里流出来的不知道是雨还是泪,见她呆若木偶,好像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便摇摇头,也就先离开了。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流到了秦氿的脚下。
沾染了秦家的血,秦氿这才回神,受到惊吓般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开。
长街古巷寂静无声,唯有屋檐雨滴坠落地面的滴答声,青石板湿漉,积了水能够看见街道商家店铺的倒影。
身形瘦弱的女子如行尸走肉一般行走于孤清街巷,神色惨白,全然没有发现身后已然跟了一人。
那人站在雨幕中,面庞被黑色的布蒙着,冷厉的视线落在前方那女子的身上。
锐利的箭矢经过雨水洗涤,闪烁几分寒光,弓弦拉满,直指女子的后心。
咻——!
箭矢破空而来,瞬间贯穿血肉钉在秦氿的后心。
秦氿步伐一滞,睁大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种剧烈窒息的疼痛席卷周身,随着萧寒的冷意,仿佛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