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制越野車在崎嶇不平的馬路上碾碎夜色。
威漢胸裡暈車和嘔吐的感覺漸漸變得強烈。因為此刻路過的街道旁橫陳著不能稱之為人的異形屍體……血色的鱗片，皮膚癌變般增殖的囊腫，剝落的表皮……
最令威漢難以忘懷的是那個半成體變異的貓人。
他不願去想它是不是還保留著人類的神智，他也不敢想。
“楊向嶸大哥他們怎麼樣了？”威漢輕輕護著熟睡的少女，頭頂的白熾燈和LED燈輕輕碰撞著，發出低沉的聲響。
“……”恭懌沉默著，從旁邊的車門拿出一罐濃縮咖啡，用單手打開，仰頭灌下去。
“楊向嶸掉了一個胳膊，和沈書有去總部基地就醫了。”懶洋洋的聲音從副駕駛響起，是那個頭戴夜視儀的特警。
從坐姿的身形上看，他比恭懌更高瘦，整個人全副武裝，如同一隻暗夜裡蟄伏的獵豹，掌握全局，磨牙礪爪。
之前就是他在車上對自己和付雷雅警惕地架著突擊步槍，威漢暗暗地看著他手裡的79輕型衝鋒槍。
“至於女魔頭，在後面躺著的。”特警轉身，比了一個槍斃的手勢。
“對上司尊重點，招俊翎。”
“很符合你們武裝特勤巡邏小隊的作風。”被叫做招俊翎的青年男人顯然資質比恭懌更深，他漫不經心地嘲諷回去。
但他夜視儀下的眼睛透過後視鏡一直盯著威漢。
看來他對路上接納的威漢和付雷雅十分戒備。
“所以……洛前輩怎麼了？”威漢看向躺在簡易急救床墊上的女性患者。
前面的兩個人沒有回答。
洛陽思穿著病服躺在單薄的床墊上，整個臉裹在白色的繃帶裡，怪不得威漢上車時完全沒有認出來這位病人就是之前瀟灑性感的大姐頭。
卜霞影搖搖頭，看了一眼前方的恭懌，不願多說。
“我早說過，車上不能放定時炸彈。雖然洛陽思是我們的戰友，但最佳方案是就地安置。”招俊翎低聲，帶著命令般的語氣。
他說話間，駕駛座上的青年努力壓制住呼吸。他握著方向盤，手臂上青筋暴起。
威漢是第一次看見恭懌如此憤怒，他之前瞭解的恭懌是一位溫和可靠的特警隊員。
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在雨天裡趴在地上修汽車底盤的勤勉特警，他友善地告訴威漢洛陽思是個女魔頭，和他一起在女魔頭的“壓迫”下把重要的儀器搬上車。
“她不是定時炸彈，她是我們可靠的隊友。”
恭懌第一次如此嚴肅，彷彿和之前認識的陽光青年判若兩人。
威漢看向一旁的卜霞影和躺在地上的洛陽思。
洛陽思臉上的繃帶裡滲出綠色的血液，在拘束袋裡的身體像滾燙開水壺一樣瘋狂地抖動。
威漢拉著付雷雅的手，警惕地想站起身。
但卜霞影搖頭，輕輕按住他，她另一隻手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拿出一把左輪手槍，示意威漢不用擔心。
為什麼不告訴前面兩人。
威漢有些不解，看向前排。
“我是你的上級。”招俊翎驀然坐正身子，懶散的語氣也變得壓迫冷漠。
“聽說你因為犯錯誤而被派到我們隊，你來之前我是隊裡第二個管事的，”
“所以，你覺得你算老幾。”恭懌脖子上的青筋暴了出來:“我們隊，不會拋棄任何一個戰友。”
他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盤。
靠著威漢小憩的少女，付雷雅睜開雙眼。
招俊翎沉默了，他從腰際掏出手槍，拍在儀表盤上:“上級沒有告訴你，我加入的真實原因。”
“天災突發後，我第一時間帶領我的C隊執行解救機關政要的任務。”
路旁邊的百貨商店裡傳來打砸搶的聲音，威漢看不清楚是人類還是異變者，只看到慘白的燈光下，一個黑色的人影將玻璃撞得粉碎，然後倒在路邊。
玻璃櫥窗邊緣殘餘的鋒利碎片上鮮血一滴滴落下。
“因為他們身份和上級命令，所以異變開始時，我們都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是看到他們漸漸失去人類特徵，有攻擊傾向……”
招俊翎取下夜視儀，雙手撐著頭，衝鋒槍放在他的大腿上:“我下令把他們銬起來，但是……但是最後當他們完全異變時，一切都晚了。”
他抬起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疲憊:“C隊，除了我，最後……無人生還。”
“我用這把P320殺掉了異變的隊友，”招俊翎把儀表盤上冰冷的手槍推到恭懌面前:“當時他身的的皮膚都裂開，長滿像樹根一樣的瘤子……”
恭懌雙手僵硬地握著方向盤，沒有接過槍。
招俊翎沉默著，收回了槍。
前方的道路盡頭出現一個小點，隨著越野車駛近，出現了一個顫顫悠悠的人形。
遠光燈下，它的全身覆蓋著魚鱗，整個面部五官如強酸浸泡般變形。有著扁平的面部，小眼和巨大的嘴，細小孱弱的腳上是連接腳趾的腳蹼，整個肚子光滑而異常的隆起。
“市民你好，聽到後請站在路邊，雙手舉起……”
恭懌看著怪物，對著廣播，聲音有些不自然地說。
越野車緩緩減速，遠光燈漸漸聚焦到人形的身上。怪物魚類般呆滯的雙眼無神地看著車輛。
就在恭懌轉身準備喊向卜霞影時。
砰！
那一瞬間，彷彿暗紅的城市天色都暗了一下，藍色的液體從那個人形怪物的胸口如噴泉般翻湧而出。
一縷火藥的青煙在車裡瀰漫。
那一瞬間，彷彿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包括城市的大樓在烈火中燃燒的坍塌巨響，包括無數居民樓裡變異的居民地獄般的慘叫。
只有發動機低聲震動著，壓抑著，彷彿逝去的人類文明最後的嘶嚎。
“你……”恭懌錯愕地轉身——招俊翎把握住P320的手從側車窗收回，打開保險，插回武裝腰帶。
“開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恭懌猛地抓住招俊翎的衣領，把幾乎他整個人提起。
“特警隊員怎麼能對普通人隨便開槍？你知道！全民獸化！如果他只是一個變異的普通民眾……”
“但它！不是！”招俊翎大吼，猛然用頭錘撞向恭懌。
“你以為我是怎樣殺死兄弟的?你以為我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嗎?”招俊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拽下自己臉上的特種面罩，露出鬍子拉碴的臉。
這是威漢第一次看到他的臉。
他的側臉上是大型哺乳類類動物的幾十道抓痕，每一道傷痕都觸目驚心，甚至他的眼眶都被抓裂，只能用大創可貼簡單地固定。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隊員……從活生生的戰士到完全喪失人性的野獸。”
無數血絲把他的眼睛染成一片暗紅，加上鐵青色的鬍鬚，這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彷彿滄桑了十多歲。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隊長，給我留最後一點尊嚴，了結我吧。”
招俊翎用拳頭狠狠砸在儀表盤。
“覺得我冷血無情也好，有什麼你不敢下手，就讓我來吧。”他重新戴上面罩，聲音悶悶地傳來，彷彿再次陷入了無盡的自責與痛苦。
一隻手扶著被撞的額頭，恭懌沉默著用另一隻手換擋，然後踩下油門。
卜霞影終於放鬆下來，她一直緊張的盯著兩個人。她偷偷轉回身，揉了揉發紅的鼻子，默默用毛巾擦拭掉洛陽思繃帶滲出的淺綠色液體。
“我發誓，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變異怪物，為了保護更多的人，我不會有任何猶豫。”
“所以，它們不是人類。”
“再也不是。”
恭懌沉默著開車，良久後終於開口。
“最後異變的時候我會獨自陪在她身邊，如果失去人性，我會親自把她擊殺。”
透過後視鏡，恭懌默默看了眼病床上的洛陽思。
“如果有傳染性，把我一起擊殺，可以嗎?”
威漢感覺到身旁的付雷雅微微顫抖了一下。
前面街道的道路明顯整更加寬闊整潔，路上也沒有報廢的大量車輛。
幾大罐氣油桶，紅色塑料阻隔和混凝土路障，環形帶刺鐵絲網，一個板房。
看上去是一個臨時佈置的攔路崗哨。
“前面就是一片組織倖存者的集中點，榮城有半個城區在地質災害中嚴重受損，還剩下半個城區，形成了四個集中點。”
恭懌終於開口，明顯是在向兩人介紹。
隨著越來越靠近檢查站，越野車緩緩減速。
越野車在路障前停下。
“人呢?我記得我走之前是安排了他們自行崗哨的表格的。”招俊翎疑惑地皺起眉頭。
“我先出去看看。”他緊了緊戰術頭盔。
“別出去。”翻找急救醫療箱針劑的卜霞影突然抬起頭，頭髮像丸子一樣被綁在腦後。
而威漢驚訝地發現，除了人類的耳朵，卜霞影的頭上還有另外一對兔耳朵。
可能因為之前一直耷拉著，還有護士帽的原因沒有看見，但現在那一對白色的兔耳高高豎起。
“有很多大型動物四肢行走的聲音！”
卜霞影話音剛落，一隻毛爪猛然從招俊翎旁打開的車窗伸入，襲向他的面門。
那是熟悉的狼爪！熟悉的攻擊方式！
招俊翎舉起衝鋒槍的槍後把，直接重擊在狼人更接近於人類的手肘關節！
狼人痛苦地嗥叫一聲收回了手。
緊接著無數狼形變異的人從路障掩體後的黑暗的集中營裡如潮水般湧出。
“倒車！加速倒車！”招俊翎關上側玻璃，大吼。
整個越野車車窗的玻璃都在被無數深灰色的毛爪劇烈擊打，但越野車已經開始倒退。
“聽到了！”恭懌的迷彩制服的背上完全汗溼！他緊張地換擋。
倒車，加速倒車！
但已經有狼人開始爬到越野車上方。
“你，會用槍嗎?”招俊翎從腰際拿出手槍，瞥了一眼威漢。越野車完全被狼人包圍了，他只能希望能多一點戰力是一點了。
“沒…沒用過。”威漢戰戰兢兢地說。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華國夜間外賣員，兼職為樓下燒烤店大媽穿串串，他哪有這樣的經歷！
“糙！拿著，槍口永遠別對人！看我們怎麼用！”
招俊翎看都沒看，直接把手槍丟了過來。
威漢直接沒接住，從地上撿起來。
越野車的車頂金屬架被狼人直接拽掉，車頂的狼人顯然是最巨大的一隻，它鋒利的爪擊和蠻力打擊把越野車的車頂打出深深的凹陷和劃痕！
威漢艱難地撿起槍，旁邊的兔耳醫生卜霞影左輪手槍已經對著車頂砰砰幾發，滾燙的彈殼直接落在威漢撐在車內地面的手背上。
下一秒，越野車正前方的又一個狼人直接撲向擋風玻璃！擋風玻璃直接被壯碩的狼人撞得粉碎！
遠光燈的光芒中，雪白的玻璃渣飛濺，在強光中如迪斯科綵球般折射出刺目的光。渾身漆黑毛髮的狼人血紅色的眼睛對著恭懌，狼嘴大張，利齒上的唾液甚至在兩個相撞的巨大動量中濺落在半空！
“該死！”恭懌坐在駕駛座上，不能第一時間打開旁邊突擊步槍的保險。
“非常時期，時刻保持主武器不離身是基本的素養。”招俊翎用前輩教導般的語氣說，聲音裡帶著一聲成熟男人的慵懶。
他手中79輕型衝鋒槍冰冷的槍管直接塞入了狼人的咽喉。扳機扣下，1秒鐘不到，彈匣內的20發7.62毫米手槍子彈便直接傾瀉而出！
狼人的頭部裡發出無數聲悶響，黑紅色的血和腦漿冒著蒸氣，從它的後腦勺如花朵般綻放，20顆子彈的動能讓狼人臉上的皮肉如激波般移位，直接撕裂顱骨。
然後整個頭顱炸裂開來。
恭懌滿臉血漿，劇烈咳嗽著。
越野車極速後退，被爆頭的狼人屍體被招俊翎趁著慣性推下越野車引擎蓋。
“車頂狼人只是受傷！隔著不好打中要害！”卜霞影舉著左輪手槍大聲說。
恭懌看著再次車前圍起來的狼人，猛然向前加速衝向鋼絲網的路障！
異變後的狼人再強大，也不過是肉體，車頂的狼人直接被慣性甩在地面，而前面擋路的狼人被越野車直接頂在鋒利的環形鐵絲網路障上，彷彿當做肉墊用來直接衝破鐵絲網！
一個狼人哀嚎著被越野車撞開幾米開外，有個被碾斷了人類的腿骨，還有一個活生生被越野車頂破了鐵絲網，鋒利的環形鐵絲網帶著倒刺，被越野車撞擊壓縮、拉扯、然後斷裂，好幾個鐵絲網同時的效果如同絞肉機把狼人的背脊下體颳得血肉模糊。
恭懌根本不敢鬆懈，越野車直接一路加速衝過路障。而路障後的臨時基地——只剩下狼人破壞後的一片廢墟。
前排的兩個人和卜霞影交換了一下黯淡的目光，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他們看了一眼臨時基地，什麼都沒有說。
葉朗。
威漢看著垂眸不語的付雷雅，暗暗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