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Z大给定的报道时间的最后一天,宿舍里的最后一名成员终于来了。
这天傍晚,三人刚刚吃完晚饭回到宿舍,就看到一个容貌清秀,身量高挑,但是衣着简朴,不施粉黛的女孩站在宿舍门口,她扎着一个低马尾,头发顺着肩膀垂到胸前,看起来很恬静。
她看着关着灯的屋子一动不动,声控灯早已熄灭,她在走廊透过窗户传来的昏暗的灯光下站着,安静地在等待宿舍里的其他人回来。
“hi,你是董榕榕同学吧?”简思唯看过宿舍名单,一下就认出了眼前的女生,主动上前搭话。
董榕榕有些拘谨,只点了点头,双臂抱胸,做出一副保护自己的姿态,她看起来就像蒲柳一样柔弱但坚韧。
钟佳敏拿出门禁刷了卡,然后招呼董榕榕:“快进来吧,外面多热啊!”
九月中旬的Z市,还有一丝夏的余热,但这个周末估计就真的入秋了,气温会瞬间降低,冷得毛骨悚然,让你以为第二天就要入冬了。
而Z市的秋天,还要反复折腾好几回,才会真正入冬。
董榕榕亦步亦趋地跟在钟佳敏身后,像只小鹌鹑,头低着,步子很小。
简思唯自然而然地把她在走廊里放着的行李拿进去,董榕榕一看到简思唯的动作就警觉地转过身来,面色一变,很不好意思地就要拒绝。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一个寝室的。这一路上一定很辛苦,你快进去休息吧。”简思唯温柔地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董榕榕不用在意,舍友之间不用斤斤计较这么多。
董榕榕十动然拒,还是想自己拿行李,腼腆的样子让人心软。
自己初来乍到,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还是简思唯这样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处优的女生。她身上的那条裙子,恐怕比自己的一袋衣服都要贵吧。她穿起来可真好看,真羡慕,如果自己穿上会不会一样好看呢……
欧阳怡文静的外表下有一颗果敢的心,欧阳怡直接把董榕榕给拉了进去,然后出来和简思唯一起帮她拿行李。
简思唯和欧阳怡相视一笑,协力帮董榕榕把全部行李拿了进去。董榕榕一个女生孤身一人来上学,行李却很少,只有一个表面有些磕碰掉漆的24寸的行李箱,一个花纹老旧的手拿包,以及她随身的一个洗得发白的挎包。
虽然董榕榕身上带着的东西都不名贵,但都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有在认真地对待它们。
与此同时隔壁宿舍也来了一个新生,染着明亮的金发,涂着红唇,容貌艳丽,身姿窈窕,身后跟着两个男生在帮她搬运大大小小的行李,她只用神情悠闲地站在原地欣赏新做的美甲,上面还贴着闪闪发光的水钻,一小颗就要上百块。
“好漂亮。”简思唯用余光看到了她,随口夸奖一句。
欧阳怡闻声也扭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我觉得你更漂亮。”
欧阳怡认识她,何姿,她的高中同学,家里是做电器生意的,一个活脱脱的大小姐,真的是挥霍无度的典型代表了,最喜欢做的事是买七位数的高定裙子。
欧阳怡和何姿都是Z市一所重点高中的学生,只不过欧阳怡是凭实力考上的,何姿靠的是艺术类特长,还有一些出处不明的国际大赛获奖证明。
何姿人长得漂亮,家境殷实,从高中开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愿意奉承她的人一直很多。欧阳怡算是少有的异类,一直看不惯何姿趾高气扬的样子,从来不屑跟她打好关系。
何姿也从来不穿标准的校服来上课,她的裙子总是短一截,裤子都是缩裤脚的,衬衫也比别人的紧一点,甚至皮鞋都是带跟的。
不是说女生没有穿衣自由,而是作为一个高中生,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要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
何姿在学校里,可以说是十足十的人上人了,每天化着妆,还经常穿着私服,卷着头发,身边吸引了一堆跟班和舔狗,于是她的气焰愈发高涨。
倒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何姿不知怎么动了学习的心,还来问过她英语题,说是高中毕业之后准备出国,得好好学英语,到时候考托福雅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何姿也来上了Z大。
欧阳怡其实挺不解的,当精神资本家有那么好玩吗?天天捧何姿臭脚,难道何家分家产的时候会分你个一星半点?
倒是因为欧阳怡家里和何姿家里也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所以何姿对她比较客气,至少比对那些家庭普通的跟班客气的多。
倒霉的是,大学四年又得跟这个公主病一个学校了。欧阳怡这种时候就开始抱怨起Z大的宽容,一方面她因为Z大的多元生态喜欢它,另一方面这种自由泛滥不可避免的会带来蛇龙混杂的现象,这大概就是祸福相倚吧。
欧阳怡在心中叹了口气,希望以后和何姿不要有什么交集,她可难缠的很。
“谢谢欧阳,再这样夸下去我会得意忘形的。”简思唯调皮地笑了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他们把董榕榕的行李拿进去后,简思唯顺手把宿舍门给带上了。
“我说实话而已。”欧阳怡又在一本正经地夸人了。因为何姿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庸脂俗粉,绣花枕头,实在配不上美人的头衔。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放在何姿身上,她就是那种会把花园都铲平的女人。
何姿看着简思唯关上的门,皱了皱眉头,仿佛被灰尘沾到了。她抚了抚根本没有皱褶的裙摆,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让她的漂亮瞬间少了三分,反而多了一丝俗气。
何姿不耐烦地想:Z大最烦人的一点就是新生第一学期不能走读,必须住宿。不然自己何苦来这个还没有家里浴室大的地方生活,还要跟那么多来路不明的人住在一起,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那些乡巴佬相处得好,刚刚在外面站着的那个女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穷乡僻壤来的,穿的衣服跟几块破布一样,身上一股穷酸味,真是脏了她的眼睛。
何姿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内心十分烦躁。她越想越焦虑,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过,一张漂亮的脸因为这种神情而显得狰狞不堪。
这么多年被人捧上了天,何姿的骄傲已经溢出来了。好像她生来就是明珠,其他人只是她身边的灰尘罢了,看她一眼都是亵渎,只有比她还要耀眼的星月才配站在她身边。
四人终于聚齐,大家都很热情地帮助董榕榕融入新集体,帮她套被子、整床单、贴桌纸,还带她去吃饭、办卡、刷门禁,一应俱全。
董榕榕本来拘谨的样子也逐渐消失了,和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与活力,而不是像一开始一样死气沉沉。
睡觉前,女生宿舍开了一场深夜座谈会,主要就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顺便按照学校的规定选个寝室长出来。
“我叫董榕榕,是G省农村来的,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奶奶,我从初中就开始打零工补贴家用了。”董榕榕小声开口说,脸上还有点红。虽然她家里条件确实比较困难,但她相信自己的舍友们不会看轻自己的。
G省农村,董榕榕能从那样的穷乡僻壤考来Z市这样的大城市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她还要不断打工,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
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董榕榕能考上Z大这样的名牌大学,可想而知她付出了多少超乎常人的努力,肯定是把24小时当48小时过的。
简思唯不由自主地对她多了几分心疼和关注,如果董榕榕以后有什么需要,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帮助这个自强不息的女孩。
其他几人也没有因为董榕榕的家庭条件而看不起她,大家纷纷说大学生在空闲时间打工也挺常见的,自食其力挺好的,告诉董榕榕如果压力大的话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贫困生补助,还可以努力拿每年的奖学金,Z大的奖学金特别丰厚,完全可以cover掉你一整年的学习生活支出。
话语中除了对董榕榕的赞赏与褒奖,没有任何贬低和瞧不起的情绪。
董榕榕微笑着接受了他们的好意,说自己会好好考虑看看的。
这种女孩子间独有的温柔不断地触动着彼此,简思唯觉得自己真幸运能遇到这么一批志同道合的舍友,她能在他们身上看到每个人的美好,他们那像玻璃一样澄澈透亮的心啊,这种人性的闪光点不断地吸引着她。
“哈喽。大家应该都认识我了。我叫钟佳敏,很可惜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只有我一根独苗。我是隔壁H省的,欢迎大家假期来找我玩!”钟佳敏坐在上铺摇晃着脚,语气中尽显顽皮可爱。
“欧阳怡,Z市本地人,家里也就我一个,所以我妈特别紧张我,以后冒犯的地方还希望大家多担待。”欧阳怡依然习惯在说话前扶一下眼镜,厚厚的镜片下是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睛。
刚开始接触欧阳怡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不好走进她的内心,其实熟络起来之后就会发现欧阳怡也是一个特别简单、敢爱敢恨的女孩。
简思唯坐在桌前,一头漂亮的秀发用发簪盘起,乌黑顺滑的发丝像丝绸一样闪着光,让人联想到黑夜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月光,像是美人鱼鳞片上的瑰丽色彩。
“我也是Z市本地的,我叫简思唯,家里还有个哥哥。”
这个哥哥,自然就是徐秋白了。这样说万一哪天和徐秋白联系的时候被发现,也不至于出什么事,不然被误会了可就麻烦了。
在今天之前简思唯本来没想到这茬,还多亏了钟佳敏,不然她都不知道徐秋白在这个世界是那样有影响力的人物。但是他的优秀,也让简思唯觉得自己和徐秋白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仿佛昨日之前的共处只是南柯一梦,现在到了梦醒时分。
啪的一声,她的那些少女的粉色泡泡都碎成了渣渣,风一吹就散了。
唉,如果他没有那么优秀就好了,甚至他最后是个平凡的不行的人也好。
他可以是楼下深夜卖麻辣烫的老板,可以是小区里勤劳值班的保安,可以是公园里裁剪花枝的园林工人……他可以是任何样子,任何一个她能配得上的样子就好了。简思唯自私地想。
钟佳敏好奇地问:“有个哥哥的感受是不是很好?”
无数女生都梦想自己有一个哥哥吧,可以把自己宠到天上去那种。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可能是从小打打闹闹到大。
简思唯回忆了一下徐秋白的表现,点了点头说:“挺好的,管吃管住管零花钱。”
就连这个学都是他安排她上的,可以说是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才能遇见的绝世好哥哥了。
“真羡慕,我妈小时候问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说喜欢哥哥,然后我妈被我气得啥也不生了。”钟佳敏轻轻地叹了口气,言语中有几分惋惜。
简思唯总不可能告诉她,说自己的这个哥哥不是妈妈生的,是自己遇到的。这样说完了,整个宿舍都得炸锅,估计要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完才罢休。
毕竟如果不是亲哥哥,自己遇到的能是什么哥哥,情哥哥呗!想到那样的画面,简思唯就流下了瀑布汗,尴尬地脚趾扣地,连夜动工精绝古城。
所以简思唯只能状似同情地笑笑,实则在掩盖自己刚刚说了谎的事实。
“各有各的好处,未必需要羡慕。” 欧阳怡理智地说。
“也是啦,就是会比较羡慕有哥哥的女生。” 钟佳敏也只是随口一提,抒发一下小时候的心愿,毕竟长大这么多年了,什么哥哥不哥哥的,早就不重要了。
董榕榕看了简思唯一眼,简思唯点了点头,她鼓起勇气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说:“别说这些了,我们来选寝室长吧。”
气氛一下变得热烈起来,钟佳敏自告奋勇:“我想当!”
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于是寝室长的名号就落在了钟佳敏头上。
董榕榕出声道:“佳敏,我有些时候可能会晚些回来,因为我找了一个校外的地方打工。”
这个地方给的工资特别高,所以虽然需要用晚上的时间打工,董榕榕也欣然接受了。
大家都没放在心上,毕竟董榕榕初中就开始打工了,只是都有些心疼她的经历。
钟佳敏大手一挥:“榕榕放心吧,我一定帮你保密!”
“佳敏,太感谢你了。”
“小事,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就行。”钟佳敏嘱托她,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打工确实要注意安全,现在路上的坏人太多了。
董榕榕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简思唯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问:“榕榕,没事吧?”
简思唯身上像高岭玫瑰一样高冷清冽的气息从董榕榕的鼻腔进入肺腑,董榕榕出神地想:她身上的气味可真好闻,她的手也好白皙,好像嫩豆腐一样,细细滑滑的,被她摸过的地方却有点痒起来。
董榕榕感受着简思唯身上的美好,念头一转,如果自己像她一样有着好出身就好了,她也想成为像简思唯一样身上香喷喷的女生,每天穿着漂亮衣服,什么也不用想。
董榕榕摇摇头,还带着点鼻音回答:“没事,我就是很感动有你们这样关心我。”
几人都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只当是董榕榕情绪比较敏感,如果他们能预知未来,一定会后悔今日没有看清真相,轻信了这个女孩的坚强。
如果能早点发现董榕榕自尊表面下埋藏着的不甘心,她一定不会走到那个困境,最后以那副田地收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