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面折腾了不少时间,等云笙带着云筎和云筑出来时,已是炊烟袅袅升起,农人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的傍晚了。
在金溪村,钱是大姓,占了三分之二的人口。村里的人是一个宗族的,绕来绕去都能找出亲戚关系来。云家是外来户,安定下来也有六年,村里的人自然也是熟识的。此刻,归来的农人看到云家的三个小可怜,小的依偎着大的,满身伤痕,走路的时候低着头,尤其是两个小的,小心翼翼地牵着自家阿姐的衣角,看都不敢看他们,也忍不住心怀同情。
“云家老太又作怪了,怎么打成这样了,瞧这浑身的伤痕,看着就疼。”
“这哪里是对亲孙子亲孙女呢,云二郎不是捡的吧?”
“啧,当初云翼为了救云大郎的儿子受伤,随即朝廷征召令下来,就要上战场了。我听说二郎以前在秦王麾下,在朝中有熟识之人,薪水也高,颇受器重。因为以前受伤,特意回家来修养的。谁知太子和秦王不对付,拿二郎来出气了。征召令下达后,二郎没接。我亲眼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来我们村里,让二郎拖着别去,说是大王都安排好了。”
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有心急地忙问:“既如此,二郎如何又去了战场?”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云老太心狠哟,偷偷接了征召令,对县府卫士承诺,即可就叫二郎上战场。二郎知道后自是勃然大怒,云老太又是哭又是闹,说他不肯应召,朝廷就会征召他大兄三弟,还骂不孝,说他是克星,想要克死他们一家子。县府卫士又逼着盯着,二郎只安排好了妻女,就匆匆去了战场。”
“二郎也是可怜,如今自己夫妻没了命,儿女也给家里人作践。”
“偏心也没见偏心成这样的,可见云家人狠心。”
“嘘,你少说两句,云老太的大孙子可马上进县学了,读书人身份和咱不同,当心被报复!”
“哼!我就不信了,在我们金溪村钱氏宗族中,姓云的外来户还敢嚣张?”
钱东扛着锄头闷闷地走到三姐弟身边,拉着云筑就往自己家走:“今晚不要回去了,去东叔家,你们阿奶不敢来闹你们。”
“东叔,不用了……”云笙想直接去钱里正家,奈何钱东看着沉默寡言,意志却十分坚定,直接拉着云筑走了。
她只好牵着云筎快步跟上去。
到了钱东家后,在院门口接自己汉子回家的钱东媳妇迎了出来:“笙娘,你们姐弟怎么被打成这样了?你们阿奶,是真想打死你们啊!”
云笙干脆把云筎也交给钱东媳妇,道:“东婶子,我要去一趟钱里正家,阿筎和阿筑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等下便来接他们。”
钱东媳妇拉着她问道:“你去找钱里正有什么事情?”
云笙有点急,讲话速度便有点快:“今日我们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偷了几个馍馍,阿奶发现了,就把我们打成了这样。她和大伯母、三婶说话的时候,我偷听到他们今晚就要把我抓起来,三天后卖给县里的金老三。”
钱东媳妇气急:“你们阿奶怎么能这样,这是烂了心肺!你快去找钱里正,不然她要把你卖给金老三做童养媳,谁都拦不住!”
云老太是长辈,她只要不在意名声,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她就是把云笙卖进了勾栏子,也没人能定她的罪。
云笙点点头,一路小跑,快速赶到了钱里正家。
她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钱里正家已经燃起蜡烛,灯火憧憧,似乎正在招待贵客。替她传话的是钱里正的儿子钱正,也是十四五的年纪,性格却十分温和。
尽管有客人在,听到他们姐弟过来,钱里正还是没有推脱,从饭桌上离开,过来见她了:“笙娘,找我有事?”
还未等云笙说话,他就看到了她身上的伤口,愤怒道:“你们阿奶怎么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云笙嘶了一声,仿佛很疼的样子。她掏出布包,交给钱里正道:“钱伯,话不多说,我阿奶要打死我们,我们躲进山里时,发现了这个。我知道钱婆婆病了,今晚过来,是来送药的。”
钱里正打开一看,发现破布里包着的,正是一株七叶人参。那人参显然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虽然已经被整理过,但叶子颜色还十分新鲜,人参周围也有些泥土。
他大吃一惊,忙把布包还给云笙,道:“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云笙忙又把布包推回去:“钱伯,这是给钱婆婆的。我不要你的钱,但愿你看在这人参的份上,保我们姐弟一晚,明天我们就离开金溪村去长安。”
钱里正惊疑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了?”
云笙作出一副怒不敢言的样子,咬咬牙道:“我阿奶要把我卖给金老三做童养媳,我不能就这么毁在她手里。您护我们一晚上,我们姐弟一辈子都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钱里正被云老太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蠢婆娘,你们家里在想着法儿把云俊生送到县学,她倒是不怕坏了她孙子的名声!”
村子里的青年才俊就那几个,为了培养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孙,他都在想办法将他们送到县里,为此还将县学新到的教谕请了过来。云俊生虽然不是钱氏族人,但好歹是同一个村的,有什么事儿他都会带上他,可这云家,真是太不争气了。
正在这时,钱里正家里的贵客竟然走了出来:“我仿佛听到了有人说县学和云俊生……”他看到云笙的样子,然后渐渐皱起眉头:“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被打成了这样?”
云笙抬头看去,只见来人十八九岁的样子,高而精瘦,模样俊朗,目如点漆,气度高华,眉宇间却带了些郁气。
钱里正忙收起人参,对那贵客道:“马教谕,笙娘是云俊生的堂妹。”
教谕?这个时候,只有县学有教谕。
真是老天有眼,云笙心中一喜,面上却装作惶恐害怕的样子,含泪对那位马教谕道:“马教谕,我要揭发云俊生!我阿耶阿娘救了他的性命,他却忘恩负义,任由我们姐弟受尽虐待,如今还要用把我卖了做童养媳的钱娶妻,他这样一个不爱护弟妹,不规劝长辈,自私自利,嫌贫爱富,人品堪忧的人,违背了圣贤师长的,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县学念书!”
马教谕的脸色冷凝,看向钱里正:“这孩子说的可属实?”
钱里正想着怀里的人参,忙点了点头,反正这都是云家的事,非他钱氏的子孙,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何况笙娘姐弟实在可怜,他是真有心帮他们一把。
马周生了气,声音里都含着怒意:“胡闹!这样的学子,怎么能推荐到县学?”
他还想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笙娘,笙娘,你快回去,你阿奶带着你大伯父和三叔找到了筎娘和筑郎,要打死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