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刚被收养时,家中佣人保姆都喊她叫温小姐。
温家夫妇不住那间“乡下别墅”,偌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小孩和照顾的佣人,她的反驳,自然也是没用的。
叫了两三年温小姐,周嘉丽的肚子就有动静了,从此家中佣人又喊她“温二小姐”,被周嘉丽听见后,这名佣人就再也没出现在温家。
自此之后她又成了“璟小姐”,也格外讨厌别人喊她姓温。
周璟听他说完这句话,脸上微笑将将挂住。一半是因为“温小姐”,一半是因为他讲话意有所指。
早就知道她蓄意接近,再去掩饰辩解就有些像跳梁小丑。
池商序看她两秒之后,又说道:“你不开心。”
用的是陈述句。如果不是身份和场合不合适,周璟真想和他握个手。
今天完全不是她自愿,而是被当成一盘小菜呈给池商序的,她能笑得起来已经算是心态好了。
仔细回想,为了对应这“四君竹居”的名字,温时逸挑选的旗袍上多多少少都绣了竹叶、梅花。如果是给别的合作伙伴送女人,这样安排是别出心裁。可给池商序送,就有点太瞧不起他心思深沉了。
剩下的还要靠她自己一点点圆回来。
“没有不开心。”周璟抬起手,指尖拂过耳廓旁边,恰好是他刚刚触碰过的位置,昨晚伤到的耳垂还泛着痛痒。
“只是池先生已经见我第二面了,却不知道我叫什么,实在是有点……”
说完,冲他歪歪头,笑得娇俏:“伤心呀~”
“看来池先生不止载过我一个,如此不顺路还不能让您印象深刻。”
池商序嗤笑一声:“好机灵的一张嘴。”
“那温夫人有没有教你机灵一点,不要在顺风车上丢三落四?”
“什么?”
话刚说完,她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温时逸的电话是在催促她,可她要见的人就在眼前,还能去哪?
“等人?”池商序见她频频看向手机,问道。
“只是迷路了。”她摇头,垂下手,将手机屏幕转向了里侧。
“跟我来。”说完,他便从她旁边走过,转向另一条走廊。周璟呼了口浊气,踩着白色小皮鞋跟上他脚步,一前一后地走着。
池商序个高腿长,迈一步抵过她两步,因此周璟也走得急,皮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有些乱了,不合脚的鞋顶得脚趾生疼,她只能皱眉跟上。
所幸没走多久,池商序就停了下来,拉开面前的木门。
珠帘微动,进门和茶室间隔着蜀绣锦屏。隔着屏风,周璟只听见隐约两句谈话声,但她没动,手指绞着旗袍的裙摆,轻轻柔柔地对着他笑,声音压得很低:“池先生,您见客人,带我一起不合适吧?”
池商序伸手拨开门后的珠帘,十指上环着的蛇戒漆黑鬼魅,扎她的眼。
他生了一张薄情寡义的脸,垂眸看人时眼神中总带着半分审视和冷意,也许是上位者常有的姿态。周璟对上他视线时,眼神却大大方方的,明亮又真诚:“我们昨天才刚认识,要是您的客人问起来——”
“我要自己介绍自己吗?”
确实是好机灵的一张嘴,说错了姓,要被她“刺”两遍。
池商序也不恼,眯了眯眼,开口道:“周璟。”
她又弯着眼睛笑了,像得了甜头的小狐狸:“Bingo~”
他个子很高,周璟要仰着头才能看着他眼睛。黑绸唐装包裹着宽肩窄腰,遮挡住她面前大半的景象。
温时逸走到池商序身后不远时,周璟才看见。
她唇角笑容微僵,温时逸已先一步叫她:“小璟。”
池商序也转过头去,他吃了一惊,又转过头和他打招呼:“好巧,池先生,您也在。”
他穿的还是来时那身西装,和周围的中式建筑格格不入,像是贸然闯入的来客,表面还挂着谦逊温和的笑意。
池商序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手里的竹骨扇搭在腕子上,一下一下地晃。
温时逸便顺水推舟:“池先生自己一个人?不如一起去喝杯茶?”
没等池商序回答,周璟已经上前一步,打断了他:“哥,池先生还有事要忙。”
“不如改天。”后半句话是转过头来说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池商序,在等他的回话。
“改天?”池商序重复这两个字,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扇骨,好整以暇地看她。
周璟才不管温时逸什么表情,笑着看他:“私人邀约,应该不用预约吧?池先生?”
他没回答,茶室里有人推开门看了一眼,然后凑近池商序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周璟离得近,却也只听见是句粤语。
他手中扇骨“啪”一声合拢,似笑非笑地和她道别:“周小姐,不送。”
说完,便转身进了茶室。
木门合拢,她挺直了一路的脊背也终于松了下来,皱着眉头动了动脚踝。
和她相隔两三米的地方,温时逸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眉头微皱,对着她偏了下头示意。
周璟只好又直起身来,忍着脚痛跟上他步伐。
不合脚的鞋子每走一步都是折磨,她就像刚上岸化成人形的小美人鱼,一步一步踩在刀刃上,眼前的人显然不会为了她放慢脚步,但刚走下二楼,两人在大堂又被人拦住了。
来人身穿唐装马甲,只拦住了走在后面的周璟,递来一个小小的白色钱包:“您好,是周小姐吗?您在房间里掉了钱包。”
周璟看见他胸前别着“大堂经理”的胸牌,道了声谢接过。温时逸不得不停下来等她,表情已经带了不耐烦。
经理又提醒道:“您核对一下钱包里的物品,有没有少什么证件?”
她顶着温时逸那扎人的视线,有些心烦意乱地打开钱包搭扣,视线逐个扫过证件和卡,然后落在另一侧——白色背景里,通体漆黑的烫金名片分外扎眼。
周璟瞬间惊起一背的鸡皮疙瘩,看向正笑着看她的经理。
“没少东西吧?周小姐?”
“没问题就走了,我还有事。”温时逸开口催促道。
她手指按着烫金名片上灼人的三个大字“池商序”,抿着唇合上了钱包。
令人心寒的颤栗感如影随形,她虽然身处温暖的酒店大堂,却仍感到寒冷,仿佛有一双戴着黑色蛇戒的大手,正沿着她脊骨一寸寸向上勾勒,最后紧缚住她纤细易碎的颈脖。
分不清是鱼上钩,还是鱼故意咬饵想拖她一起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