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下午，滄瀾關上，墨卿煙穿著一身厚實月白色裙褂，外罩一件暗紅擋風，一張白皙明淨的臉頰在城樓上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圍的士兵如今早已經熟悉了墨卿煙的身份，因此每當這個許下與他們同生共死的女子來到這城樓上視察之時，他們一個個的腰桿都會站得筆直，如同一面堅實的盾牌，屹立在滄瀾關之上。
連綿了數日的大雨，終於在昨夜，化作了漫天風雪落下，如今放眼望去，滄江內外，竟在一夜之間籠上一層銀裝素裹，似無聲印證著墨卿煙之前的推測。
此刻墨卿煙那明睿平靜的目光正穿過層層風雪的阻礙，落在了滄江之上，她看著那洶湧的江水，至今似乎還沒有任何凍結的跡象。
“雲凰殿下，現在已經申時了！”
一旁隨行的葉長風看了看漸漸變暗的天色，小聲的開口提醒道。
他與墨卿煙已經在這城樓上站了整整兩個時辰了，自從前幾日從墨卿煙哪裡得知西華將會利用江水凍結時渡江來襲的消息後，他就再不敢放鬆片刻。
墨卿煙緩緩轉過身，瞧得葉長風肩上已經凝出一層厚厚的積雪，那嚴肅的臉龐在風雪下凍得通紅一片。
沒有多想，她緩緩走到葉長風面前，抬手將其肩頭的積雪輕輕掃下，隨後取下自己的披風，在葉長風有些錯愣的目光中，替其穿好繫上。
“辛苦了！”
溫潤如玉的女聲落在葉長風的耳中，竟使得這名飽經風霜的將軍不由得面頰一紅，當即大驚之下退後了一步，隨後對著墨卿煙抱拳一拜，用有些顫抖著聲音道，“末將何德何能……”。
話還未說完，便被墨卿煙揮手打斷，她輕輕一笑，目光如炬鄭重說道，“你們是守衛家國的英雄，理應如此。”
在她的心中，無論是葉長風也好，還是此刻站在風雪中守城士兵也罷，比起墨京城中那幫貪生怕死的朝臣，他們才是東墨真正的希望所在！
感受著肩上披風傳來的陣陣的暖意，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眼中只剩下一片幾欲淚下的激動。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滄瀾關上守護了多少年，從當初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卒，再到如今指揮一城兵馬的副將，期間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他都毫無怨言的堅守著自己的信仰，為東墨的安定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但卻從未有人給予他，給予這滄瀾關中所有的士兵如此肯定的話語，英雄這個詞，他曾以為只有那些衣錦還鄉的名將才配擁有，但如今，墨卿煙卻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他，那告訴那些默默守衛自己家國的將士，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末將……謝殿下厚恩！”
葉長風目光灼灼，望著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有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悄然生出。
追隨她，因為只有她才看得見每一個士兵的付出；追隨她，因為只有她才與他們擁有共同的信仰；追隨她，因為他們的努力，他們的守護，只有在她的注視下，才變得無比重要！
“如今你我皆是守衛家國的將士，許下過同生共死的承諾，何必如此客氣？”
墨卿煙微微一笑，眼中的親切讓葉長風心中暖意更多，“對了，不知道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如今是否完成？”
“不負殿下厚望，末將於昨日就已經命人連夜打造完成，不過……”，葉長風說到這裡，轉頭眺望著對岸依舊風平浪靜的西華營寨，有些疑惑道，“西華大軍真的會在今晚卯時渡江進攻我們嗎？”
葉長風在這滄瀾關駐守多年，所以也是知道江水的確會在天氣寒冷時凍結，因此他十分贊同墨卿煙的看法。
只是他始終不明白的為何墨卿煙能夠把敵人渡江的時辰也推測得如此準確，這樣太過於精準判斷用在變化莫測的戰場上時，實在讓人是有些難以置信。
“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以我們的地利優勢，西華大軍如果不想在渡江的時候造成大量的傷亡，便只能在我們防守最薄弱的時候，偷襲過江，而卯時時分，正是人們最鬆懈，最疲憊的時候。”
墨卿煙的目光看著江邊淺灘處，在那裡水流略緩的位置，已經開始結上一層厚厚的堅冰。
看來已經開始了呢！
瞧得江邊已經開始凍水成冰，墨卿煙喃喃道，清澈如水的眼中精光浮動，隨後轉身對著葉長風沉聲道，“傳令下去，讓各營領將集合，我有要事相商！”
待得葉長風領命退下，墨卿煙注視城下淺灘上那一層潔白無瑕的積雪，良久。
真正的戰鬥即將來臨，她知道，今晚之後，這一片白色的世界，必將被鮮血染成赤紅，這一條浩蕩的滄江中，又不知會捲走多少亡魂枯骨。
戰爭，從來都是可怕的。
半個時辰後，西營帥帳之中。
墨卿煙早已經換上了一身銀色的軍裝，她站在最前方的案臺前，目光堅毅的掃過面前每一個將領，隨後語調低沉的說道，“諸位將軍，這幾日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是你們讓我看見了東墨的希望所在，是你們讓我在絕境中看見了勝利的曙光。”
墨卿煙說到這裡，略作停頓，她在每一個將領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目光，或凝重，或堅定，或期待，但卻絕對沒有逃避，沒有畏懼。
“西華大軍在對岸駐紮了數日，如今，他們要藉著滄江凝冰之際，渡江攻破我們東墨最後一道防線，你們守衛無數年的滄瀾關，也即將面臨最大的考驗！”
墨卿煙平靜的眼中漸漸燃起熾熱的戰意，她面色有些激動，繼續說道，“現在，真正的戰鬥即將到來，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鬥，所以，現在請告訴我，你們的選擇，戰或逃，生或死！”
將領們得知消息後，眼中也是露出了緊張與慌亂的神色，但很快就控制了下來，他們的目光齊齊望著墨卿煙，隨後異口同聲道，“死戰不休！人在城在！”
堅定的回答，彰顯著他們早就定下的決心，在家國危難之際，他們作為真正的勇士，沒有退縮，沒有害怕。
“好！我東墨幸甚有你們！”
感受著將領們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心，墨卿煙雙手緊握成拳，有力的稱讚道。
能夠在站前看見這樣的決絕，讓她本沒有多少把握的心漸漸多了幾分勝算。
“唰”，的一聲，她把那張碩大的地圖攤開在桌前，隨後用潔白修長的手指，沿著那一條赤紅的滄瀾關城牆劃過，鄭重道，“葉長風聽令，你率領城中守備營以及近衛營共四千人馬，負責滄瀾關正面的防線，務必將所有來犯之敵阻攔在滄瀾關城下！”
“末將領命！”葉長風聞言，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後帶著那一身幾乎按捺不住的戰意承諾道，“請雲凰殿下放心，只要我滄瀾關城頭還有一個活著的士兵，西華就永遠越不過這座滄瀾關！”
“嗯！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墨卿煙重重的點了點頭，經過這幾日的接觸，她知道葉長風是一個極為出色的將領，所以才會把這最重要的防務交給他。
“溫勇聽令，我命你今夜率驍騎近衛營中一千人馬，在丑時江面開始結冰後，繞過西華大軍營寨，從上游渡江，埋伏在西華大軍後方，只要見江面火起，你立即領兵殺出，擾亂敵人後備力量的同時，火燒其駐軍大營！”
“末將領命！”一路跟隨墨卿煙來到滄瀾關的溫勇此刻也是點了點頭，眼中戰意灼灼，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戰，他們無論成敗與否，都將永遠載入史冊。
“臨行前，你記得讓將士們每人攜帶三日的糧草，一旦當西華大軍組織力量反擊之後，你們立刻撤軍，躲入西面山林之中，等待我的命令。”
在溫勇領命後，墨卿煙又繼續補充道，這一支兵馬算是她們唯一渡江出擊的人馬，她不容有失。
“屬下謹記！”溫勇聽完後，眼中略作思索，將墨卿煙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烙在腦海中。
“陳玄一，容紀，你二人各率五百刀兵，於醜時出城，伏於滄瀾關下南北兩旁淺灘沙丘中，待得戰鼓聲起，你們二人從旁殺出，側擊西華前鋒部隊。”
兩名年輕的將領聞言，相視一眼，隨後同時回答道，“遵命！”
“木勇，你帶五百人馬，在東城城外林中埋伏，等候西華有可能的奇兵突襲……。”
一連串的命令迅速簡潔的傳達到在場每一個將領的耳中，營帳內隨之高漲的戰意與緊張感，讓人彷彿已經能夠看到那兩軍廝殺的戰火就在眼前。
安排完一切事宜之後，墨卿煙也是喘了口氣，隨後目光堅定的望著所有人，開口道，“諸位，家國危難之際，我很慶幸東墨還有你們的誓守，這一戰將決定我們東墨的生死存亡，但無論勝敗與否，你們的忠義，無愧我東墨將士之名！”
墨卿煙忽然間緩緩伸出手，然後懸在胸前，那身上銀甲反襯的燭火，此刻映照在她明淨的臉上，恍惚一種絕世的美。
“我墨卿煙能與你們共事，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明日一戰，我們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十多隻手臂此刻齊齊放在胸前，將士們目光堅韌，注視著眼前這個不過二八年華的女子，用無比堅定的話語，許下了這一句永恆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