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柔披著被子坐在床上,首先她得撇清自己的嫌疑,至於髮簪是誰偷的,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她不害別人,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不是誰都能往她身上潑髒水的。
蘇昀聽到聲音後,緩緩睜開眸子,目光溫柔地看向床邊,嗓音有些沉:“還難受嗎?”
“我要沐浴,要換衣服。”商柔皺著眉,她實在受不了身上這股子汗味。
蘇昀坐起身,黑色長髮披在肩膀,精緻無瑕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無奈:“不可。”
商柔眸色黯了下去,下巴微微抬起,聲音雖然沙啞,但卻不失威儀:“我是在命令你,不是在與你商議。”
蘇昀拿起醫書站了起來。
商柔等了一會,見蘇昀坐在椅子上,氣定神閒地喝著茶,手中還拿著醫書,根本沒有要理她的意思。
“蘇昀!”商柔被氣的不行,他竟然敢無視她。
蘇昀抬起手,指尖放在自己的薄唇前,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狹長的眸子半瞌著看向商柔。
商柔咳嗽了兩聲後下了床,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腳彷彿踩在了棉花上,輕飄飄的。
還嚇她,她才不怕!
商柔走到蘇昀身後,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頸,記得趙玉玄說過,老傢伙吃軟不吃硬…
“師長,我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想沐浴換身乾淨的衣服。”商柔說著低下頭,唇貼在了他的耳邊:“好不好嘛。”
酥麻感湧入全身,蘇昀一手握著商柔的手腕,氣息不穩,聲音很重道:“不好。”
沐浴只會加重她的病情,她可以胡鬧,但他不能由著她。
商柔沒想到,蘇昀軟硬不吃。
“那好吧,我不洗了,你給我擦擦總行了吧。”商柔心想,我不舒服,你也別想好過。
她偏不用下人伺候,就讓他幹伺候人的活。
“好。”蘇昀答應了,他放下醫書站了起來。
小孩子,風寒不舒服,鬧人也實屬正常。
商柔回到床上躺著,其實,她也沒大方到,讓蘇昀隨便看的地步,只是伸出胳膊,讓他擦而已。
蘇昀手裡拿著棉布,握著她的手,輕輕擦著。
“我腿也不舒服,腳也不舒服。”商柔輕哼一聲後,別過臉,不去看蘇昀。
蘇昀抿著唇,手上的力度又輕了些,因為被他擦拭過的地方已經發紅了。
蘇昀讓下人重新換了盆熱水。
“是不是覺得我無理取鬧?”商柔腳搭在蘇昀的手心上,歪著頭,聲音懶懶的:“你自找的。”
蘇昀從始至終沒有多說一句。
“我一會就要回去了。”商柔說著抽回自己的腳,放回被子裡:“我只負責撇清自己的嫌疑,剩下的,就交給師長了。”
蘇昀將棉布放置一旁,聲音沒有太大的變化:“我記得,你還有話,沒說完,對嗎?”
商柔舔著自己發乾的唇:“是啊,能不能讓我開口,就看師長的行動了…”
蘇昀從剛剛開始,就紅了臉,一直到脖頸,也不知道他在羞什麼,擦個胳膊,腿而已,至於嗎?
“你知道是誰偷的髮簪?”蘇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商柔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毫不在意道:“管她誰偷得,皇后怪罪下來,就讓她們一起掉腦袋好了。1”
蘇昀看向商柔,商柔挑眉,她說錯什麼了嗎?
“別這副表情看著我,人命在我這,最不值錢了。”商柔說著坐起身。
在宮裡,每天都有人死,從小到大,她見得多了,甚至親眼看著自己的幾個皇兄,死的死,廢的廢。
“有罪者,死有餘辜。”蘇昀說完便離開了。
商柔看著蘇昀的背影,她覺得有些可笑,他幫皇兄謀天下,就沒沾過無辜人的血嗎?
假慈悲有時候比劊子手還殘忍。
蘇昀拿著更換衣物回房時,商柔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因為染了風寒加上剛退熱沒多久,此時的她看起來很虛弱,臉色有些蒼白。
他將衣物放到一旁,靜靜看了一會後便離開了。
商柔睡醒後,已經是中午了,她環視一圈,發現蘇昀不在,她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管家帶著人站在院中等著。
商柔打開房門後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還不能就這麼回去:“蘇大人呢?”
“回公主,老爺在書房。”管家說完看了一眼身邊的丫鬟。
丫鬟拿著斗篷快布上前,行了禮:“公主,老爺吩咐,若您出了屋子,一定要披上斗篷。”
商柔低頭眯縫著眼睛,這斗篷一看就是蘇昀的,都貼在地上了。
蘇昀正在看如何調理身子的書籍,門突然開了,一個小腦袋從外面伸了進來,一雙漂亮的眸子忽閃忽閃的看著他。
“師長,我們回去吧。”商柔這個人,辦事全憑心情,睡飽了心情好,看什麼都順眼多了。
蘇昀招了招手,慢慢道:“公主用過午膳,戴好人皮面具,再回也不遲。”
商柔進了蘇昀的書房,她發現,他真的很不喜歡有人在身旁伺候,練字時都沒人在身旁研墨。
活該他至今未娶妻。
商柔走到蘇昀面前:“你站起來。”
蘇昀不解,但還是聽了她的話。
商柔墊著腳,摸了摸自己的頭,比量了一下,怎麼才到他的下巴,怪不得斗篷穿著這麼大。
蘇昀垂眸,小公主於他而言屬實嬌小了些。
“我早怎麼沒發現。”商柔嘟囔著走到桌子前坐下:“我不喜白粥,更不吃鹹菜。”
這些只是蘇昀自己愛吃罷了,他曾經啃過樹皮,見換子而食,除了青菜,他沾不得半點葷腥。
“就在書房吧,我懶得動了。”商柔手撐著下巴道。
蘇昀讓下人上了菜。
商柔眯縫著眼睛:“你當本公主是兔子嗎?”
“公主染了風寒,不易沾葷腥。”說著蘇昀端起碗,默默吃著飯。
商柔用腳輕輕踢了踢站在一旁的蘇昀:“我懶得自己動手,勞煩師長了。”
蘇昀放下碗,換了雙筷子。
商柔小口吃著,她不喜歡用膳的時候說話,也不喜歡旁人說話,等她吃完,菜已經涼了。
“走吧,本公主吃飽了。”商柔說著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蘇昀拿出人皮面具為商柔戴上。
商柔沒發現,不管她戴不戴這人皮面具,蘇昀看她的眼神,從未變過。
出書房前,商柔提筆寫了封信,讓管家送到宮中去…
蘇昀抱著商柔上了馬車。
“回到齋舍後,不可亂說。”蘇昀已經跟醫館的大夫說好了,商柔昨日一直在醫館,從未離開。
商柔有些累了,她搭在蘇昀的肩膀上,聲音很輕:“知道了,蘇,大,人,不會壞你名聲的。”
蘇昀無奈閉上了眼睛…
馬車到街上後,蘇昀解開了商柔身上的斗篷,商柔不滿地拽著斗篷:“我不要,我怕冷。”
蘇昀鬆開了手,讓商柔沒想到的是,他去成衣鋪子,重新為她買了一件。
就這麼在乎自己的名聲啊,商柔氣鼓鼓的將蘇昀的斗篷扔出了馬車:“我們走。”
蘇昀原本也沒打算上馬車,這馬車也不是蘇府的。
商柔手撐著額頭,要被蘇昀這個老頑固氣死了,她現在太陽穴一陣陣的疼。
蘇昀回到國子監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蘇大人,您可回來了。”傳旨的公公彎著腰,他身後還跟了好幾個手提食盒的公公。
傳旨公公小聲在蘇昀耳邊道:“公主差人送信,讓御膳房準備了午膳,給您送來。”
蘇昀眉心舒展,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勞煩公公了。”
公公將食盒送到蘇昀的院子後,離開了。
蘇昀打開食盒,小公主賞的,他自然要吃,可是拿起筷子,看著盤子裡的肉,他胃部感到一陣陣不適。
他曾經見過人為了活命,吃人肉,把自己的孩子與他人的互換,殺了,扔到鍋裡用水煮著吃。
他當時啃著樹皮,兒時的玩伴給了他一塊肉,說那是他打的兔子,他信了,咬了一口後,發現不對。
仔細一問才知道,那是他偷了別人的,是人肉…
最後,兒時的玩伴活活餓死了,他沒能熬過那個寒冷的冬天。
小公主賜的這些菜,全是肉,蘇昀拿起筷子夾了一點,放入口中,隨後他倒了杯茶,漱了口。
蘇昀蓋上食盒,手裡拿著除了肉,唯一的糕點,過了許久,直到聽到腳步聲他才回過神,將糕點放入小盒子裡,收了起來。
“蘇大人,不好了,李木木剛回來,就跟人打起來了。”劉學錄敲響了房門,急道。
蘇昀皺眉,小公主剛剛退熱,身體還很虛弱,跟人打起來了?
他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聲音嚴肅:“怎麼回事?”
劉學錄本來就看商柔不順眼:“李木木病了,卻不肯好好待在齋舍,跑出來後與禮部尚書之子吵了起來,一來二去兩人便動了手…”
蘇昀走的很快,劉學錄小跑跟在其身後。
兩名學錄鉗制住了商柔,禮部尚書之子王奇凌已經破了相,滿臉的血,疼的直叫。
“你這個賤人,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我的臉,好疼。”王奇凌手上也都是血。
周圍站了許多人,大多都不敢上前。
商柔披著頭髮,髮簪已經斷了,上面還染著血。
她不過是出來查髮簪的下落,卻在女齋舍外聽到有人說她壞話,她走了出去,讓其當面說。
結果兩名男學子直接侮辱她,說她奇醜無比,還整日想著到處勾引男人,與青樓女子一般,不知羞恥…
蘇昀趕到後,厲聲呵斥:“誰允許你們在國子監動手傷人,平時的禮儀規矩,都學到哪去了!”
商柔看向蘇昀,他竟然也有發火的時候,還…
挺嚇人的。
周圍人也被他這副模樣嚇著了,要知道蘇大人,向來溫文爾雅,很少動怒。
“師長,是她先動的手。”王奇凌指著商柔,此刻他疼的全身發抖,視線逐漸模糊。
商柔甩開兩名學錄走到蘇昀面前,目光看向他身後的劉學錄:“你母親就是個賤人,長得難看,生出你這樣的貨色,還到處勾引男人。”
劉學錄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抬起手對著商柔就是一巴掌:“你,你,你竟然…”
“你看,沒人能受得了這樣的辱罵,他剛剛就是這麼罵我的。”商柔說著舉起手,結果手腕被蘇昀握住,動彈不得。
劉學錄氣的臉都紅了,他大聲道:“怎麼,你還想打我?”
其他學子都看呆了,沒想到看著老實可欺的李木木,膽子竟然這麼大,辱罵學錄,還敢動手。
商柔對上蘇昀的眸子,嘴唇微動,她相信,他看懂了她在說什麼。
她說“她會殺了他”,打了她的臉,還想活著,天底下哪有這麼的好事。
商柔不是平白無故針對劉學錄的,他去找蘇昀之前,就打了她兩巴掌,不僅如此,還讓其他兩名學錄鉗制她。
導致她被王奇凌狠狠踹了一腳,鞋印還印在衣服上。
商柔帶著人皮面具,蘇昀看不到她的臉色,可手心卻感覺到了她的溫度…
“拿著我的腰牌去請御醫為王奇凌診治。”蘇昀說著看向商柔,眾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再次開口:“李木木關禁閉七日,待王奇凌傷好後,逐出國子監。”
要知道,在國子監罰禁閉是最狠的懲罰了,那裡又冷有偏僻,只有門,沒有窗,每天只能喝一碗清粥,直到天數滿,才可以出來。
當然更狠的就是逐出國子監,那就說明以後仕途無望了…
商柔在眾人的目視下被送去了禁閉室。
王淼見狀,轉身向齋舍跑去,這麼大的消息,當然要傳出去了,這回好了,李木木算是徹底毀了。
別說趙小侯爺了,平常舉子,也不會要她。
商柔剛進禁閉室不久,門就再次被打開了,蘇昀揹著手走了進來。
他掌管國子監,不得徇私,卻又捨不得小公主獨自一人關在這裡,於是只好陪著她一起。
教不嚴,師之過。
商柔怕冷,這裡又不見光,關上門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蘇昀走了過去,坐在草蓆上,聲音淡淡道:“公主過來,把藥吃了可好?”
“沒用的蘇昀,七天後我從這裡出去,他們一個都別想活,別以為你把王奇凌送出去,就沒事了。”商柔說著走了過去,坐在了蘇昀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