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
晚间的风极大极凉,毫无障碍的在廊檐下穿梭着。宫人们行色匆匆,脚步纷杂,手中端着的铜盆里晃着的都是猩红的血水。
楚宁不敢进殿,她怕看到萧衍那张苍白又毫无生机的脸,那在时时刻刻提醒她。
他是因她而躺在此处,因她而在鬼门关上跑上一趟。
对她而言,这份恩情实在太过深重。
她宁可现下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这样,也好过现下良心备受谴责。
沈时寒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她还站在廊檐下,目光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只能从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双手觉察出她的惊慌无措。
“陛下在怕什么?”他走了过来,轻轻执起她的手。
果然如预料一样,冰冷刺骨……
楚宁并没挣开,她轻轻眨了眨眼睫,终于缓缓开口,“我怕死。”
她的声音极轻极低,却一字不落被沈时寒听了进去。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陛下万金之躯,与天同寿,又怎么会死。”
“沈大人说错了,人皆有一死。我是人又不是神,当然也会死。”楚宁转过身,直视着沈时寒,“只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沈大人,你说是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清湛的眼里水雾迷蒙,衬着那清淡如月的脸也柔和了不少。
沈时寒亦是平平静静地回视她,“蝼蚁尚且偷生,原来陛下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明显带着几分嘲讽讥诮。
楚宁禁不住心下一窒。是了,原身那性子,和沈时寒又有什么两样。
她收回被他攥在手心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
也难怪,他自个儿的手都冰的不像话,又怎么能捂暖了她。
风愈发大了,吹得廊檐下坠着的珠帘哗哗作响。
她清冷的声音就混在肆无忌惮的嘈杂声中,“沈时寒,是你吗?”
沈时寒听懂了她的话,却没回答,而是反问她,“在陛下眼中,是不是臣,重要吗?反正是与不是,都不妨碍陛下将这笔账记在臣的头上,不是吗?”
他的眼眸很冷,如一把锐利出鞘的尖刀,直捅人心。
楚宁便迎着那刀尖而上,声音无比轻柔。
“不是。”
她说:“不是你做的为何要算在你的头上?我又不是一个昏君。”
说着,楚宁顿了顿,又兀自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像盛了一道清月。
“不对!我是昏君。啊……错了错了,朕是昏君!朕毕生所愿就是当一个碌碌无为的昏君!”
檐下灯笼发出微微的光亮,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依稀可见明亮的双眸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双颊。
沈时寒:“………”
感情他这么久都在和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胡言乱语。
檐下不远处候着几个内侍,他扬声将他们唤了进来,“陛下受风着了凉,你们几个将她送回未央宫去,再宣个太医好好瞧瞧。”
内侍俯首应声,上来扶楚宁,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们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们,不要碰我!”
她烧的神智不清,脚步也开始涣散。
内侍不敢再动,迟疑着看向沈时寒,“大人,这………”
楚宁也顺着内侍的目光看向他,倏尔笑得眉眼弯弯,“我认识你,你叫沈时寒,对不对?”
沈时寒神情莫测看了她半晌,忽而眼神微暗,问道:“我是沈时寒,那你是谁?”
楚宁像是被他问住了,垂眸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掰着手指慢吞吞地道:“我啊!我叫楚宁,楚宁的楚,楚宁的宁。”
说完,她抬眸看他,眼里隐现水泽,说话的语调也委屈极了。
“沈时寒,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
她就那般眼巴巴地瞅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他养在后院的那只小鹿。
见他不语,又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来扯他的衣袖。
摇摇晃晃,流云似的好看,晃得这撩人的月色也朦胧了几分。
良久,沈时寒按住她不安分的双手,温声哄道:“陛下,臣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