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去了矛盾的神色,不理会剪瞳的质疑跟抵触,床幔白纱,影影绰绰,掩盖住他身体的微不可查的颤抖,白素用着鲜少出现的冰冷口气说道:“师父便是要你学,你别无选择,不学也要学。”
那一身白色的衣袍布满了寒气,就像是大雪纷飞的腊月只有一个人一只盲灯踽踽独行,白素的面容从来都只会让人联想到避世高人,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他绝尘出世,他俯瞰苍生,他悲天悯人,他从不是这样冰冷的样子。
无论是白发三千、寒眉一对或是拂尘千丝、衣摆万缕,都像是染上了暴雪的气息,死气沉沉的压抑让剪瞳近乎透不过气来。师父从未这样对自己过,他从来都是慈眉善目的,就算自己毁了他心爱的竹子,扔了他呵护的铃兰,打碎了他桌上价值连城的端砚,师父都是假意暴跳如雷,实则笑眯眯的跟自己玩闹。
如今他生气了。
素白的衣袍,淡漠的双眸,世间万象,俱在无言中,白素缓缓抬起手,像是个从天而降的仙人,遗世独立,又像是修行有成的道人,博爱宽大,袖口与领口处黑色流云纹,宛如锁住他的心魔,而他在入世与避世间颠簸。
不过短短呼吸之间,已经有了新的说辞,他收起了严肃的模样,用着调侃的语调,“剪瞳,你虽对山下知之甚少,为师却知你非愚笨之人,插科打诨空有武力总是不行,江湖术士看似捕风捉影,落在实处却有大用,为师想着,你若是当真沦落至那般境地,坑蒙拐骗也要有点本事不是?”
细白的下颚轻轻动了动,从错愕转而变成沉默的少女终于如释重负般开口,一对双燕眉终于舒展开来,献宝似的从广袖中取出那把犀角宝扇,“师父,这是我新抢的,原是要过几天在给师父的,不过近日就当给师父看看,即便没了这算命的本事,徒儿还是可以好好的活着的。”
白素并未急于否定剪瞳的话,抬手顺了顺她有些毛躁的秀发,敛去了其中复杂的神色,却笑着问道:“这是又是哪个倒霉的?平素里嫌你笨,偏偏还有个比你笨的。”
“自然还是上次那个咯!人够傻,钱够多,无论抢了他什么都不会出事的,十六七岁见我还叫姐姐,不是傻子是什么?书上不是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谁叫他活的那么好了?我只好替天行道了。”
对剪瞳的话半信半疑,白素接着问道:“他很傻吗?你怎么知道他钱多?”
“别人都说他是傻王爷,自然有钱有势了又够蠢咯。”
捏着从剪瞳发髻上取下的梨花,白素勾唇一笑,双眉似拢非拢,深潭般的眸子荡起层层涟漪,这花香似是比方才浓郁了许多,“师父不是教过你道听途说,不足为信的吗?”
“可师父也说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是啊,好好的一个人,为何要装傻子呢?剪瞳是白素亲手所教,轻功如何出神入化,他自是了然于胸,可对手却能在剪瞳飘忽敏捷的身法中为她发髻插上一簇梨花,足见传闻不实,他绝非庸才。
皇族倾轧,白素略有耳闻,可此人实在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算古有商纣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佳人一笑,并不代表这个“傻王爷”就这样没分寸。藏了许久,如今贸然暴露,究竟是为了剪瞳这个人,还是自己让人看出来什么破绽了呢?
这些年衣食住行,除了太清宫几个妥帖的人,都是由夏侯家的人打点,莫不是在自己不注意的地方,已经出了纰漏?无论是谁,如果是为了世家的势力而来,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师父,想想也奇怪,我身上的这些衣料很特别吗?为何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她们都是笑意盈盈跟我说,‘小姐鲜少出门,没见过是应该的’,师父竟像是真把我当成大家闺秀来养了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白素万万想不到,剪瞳竟是在这些衣料配饰上漏了风,他早该想到,夏侯家送来的东西,岂会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何况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一定是拿着顶好的东西送来这里。
“在师父眼中,你可不就是大家闺秀吗?”收了剪瞳的扇子,又扭了她小巧的鼻子,“去山上挑棵桃树,自己研究下要怎么在筊杯上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