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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pisode 05

謝不琢並不知道自己在彌月心中已經坐實了“浪裡小白龍”這個稱號。

剛才給他打電的話是他奶奶,葛明珠女士。

快八十高齡的老太太,三天兩頭要和謝老爺子鬧離婚,上次據說是因為散步時老爺子朝旁邊美女多看了一眼,這可怎麼得了,老太太當即表示眼裡揉不得沙子,要和謝老爺子一刀兩斷。

然而,那所謂的美女大概七十歲,比他倆也年輕不到哪兒去。

重點是,謝老爺子有點輕微斜視。

所以,完全子虛烏有的事情,在大家的勸和下,老太太表示下不為例,謝老爺子又一次混過了老年婚姻危機。

不過這事兒的癥結,其實還要從年輕的時候說起。

謝老爺子二十來歲那會兒,相貌風流,即便名校畢業,看著也跟個花花公子似的。他品行其實沒話說,挺專一,但就是嘴上沒什麼把門,作風輕浮,不愛好好說話,跟哪個小姑娘都能逗上兩句。

老太太和他算是青梅竹馬,一路冷眼旁觀過來,對此人的本性表示深深懷疑,年輕時吃的醋,統統在婚後倒了出來,到了老年越發加劇,離婚快成了口頭禪。

大家也知道老太太不是真的想離婚,一次兩次都哄著她。

謝不琢呢,比較隨性,心情好的時候能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沒什麼心情的時候,往往一聲“不同意”就堵上話茬。老太太誰也不甩,但莫名就是拿這個小孫子沒轍。

他收了線,沒急著摘耳機,手機在手裡轉了圈,隨意丟向桌子,整個人順勢後靠,偏頭看她,接上方才話題。

“我怎麼?”

“啊?”彌月愣了下,腦子一片空白。

兩個人就這麼坐著,大眼瞪小眼片刻,彌月反應過來,剛坐下那會兒,自己是想問他怎麼沒去衝浪的,但經過剛才那一通電話,又感覺不太合適。

跟故意搭訕似的。

還是把話題從他身上繞開比較好。

“你朋友人呢?”她思維快速旋轉,臨時改了口,幸好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謝不琢像是有點無語,掀她一眼:“他沒名字?”

“……”

這人可能有點少爺病,一言不合就發作,彌月心裡嘀咕著,還是沒計較,又問一遍:“徐朗行,他已經去衝浪了嗎?”

“不知道。”謝不琢靠在那,答得散漫。

散發的氣場就是不怎麼想搭理她。

彌月知趣地沒有再開口。

下一秒,卻聽他問:“帶你去找他?”

抬頭,正對上謝不琢的視線。男人把手抄回兜裡,目光自上而下,沒什麼含義,就這樣看著她。有點像昨天晚上,那種主動幫忙、但又不熱心的態度。

不知道是打算把她這個包袱甩掉,還是覺得先前態度過於敷衍,所以有所補救。

“噢,”彌月點點頭,“那麻煩了。”

其實也不是非找徐朗行不可。

只是,剛才彌月粗粗瀏覽了一下,這邊衝浪套餐有七八種,教練、時間段、裝備、難易等級各不相同,她有點挑花眼,想找個專業點兒的請教一下。

彌月戴好防曬帽,又拎起傘。

謝不琢單手推開玻璃門,示意她先出去,而後,長腿一邁,就越過了她,變成他走在稍前,她跟在後。

中間隔了半米距離。

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倆不熟,而且沒有熟起來的打算。

俱樂部離海邊不遠,出門就是細細的淺黃色沙子,被陽光曬得溫熱,椰子樹和棕櫚樹筆直生長,再遠處是一頂頂白色遮陽傘,一字排開,底下攤開白色摺疊床供人休息。到處都是人,穿熱辣比基尼或衝浪服,帶花花綠綠泳圈,或者黑色衝浪板。

雖然是下午,不過,畢竟最熱的天氣已經過去,海灘上,多的是不怕曬的“浪人”。

謝不琢出門之後,徑直往俱樂部右邊走,也沒見打電話或者別的什麼的,就帶她輕而易舉找到了徐朗行所在的位置。

應該是早就知道他在這裡衝浪。

卻和她說不知道。

過去的彌月,其實還蠻在乎自己人緣好壞的,畢竟,誰也不想做集體裡不合群的那個,被排擠、被孤立、被針對。後來進入職場,與人交好更是必不可少的一件本事,不然,搞不好哪天就會栽倒在莫名其妙的人際關係上。

不過,她現在有點懶得刨根問底了。

好比從前在C市,她早上起來,沒有一小時不會出門,要護膚、化妝、認真打理髮型,最後選一套西服襯衫加套裙,搭好配飾,高跟鞋才下樓。

現在呢,今早只簡單塗了個防曬,妝都沒化,換掉了平日裡的幹練白領風,此刻上身是一件淺灰色T恤,下邊寬鬆藍色牛仔褲,白色人字拖,一身行頭不超過兩百塊。

她決心過來放鬆自己,從拋掉舊習慣開始,又幹嘛自找麻煩,去研究謝不琢的心理。

於是,彌月道了聲謝,便自顧自在涼傘下坐下,沒有去管謝不琢怎麼樣。沒想到,他卻也隨之過來,坐到了另一側的邊緣。

這張涼傘下的摺疊床很寬敞,坐兩個人綽綽有餘。

但畢竟不熟,像這樣坐著,一頭一尾,還是有點怪。有種故意製造親近的感覺。

彌月希望不是自己想多了。

謝不琢倒是沒半點不自然,已經拿出耳機,兩條長腿閒閒伸開,像是準備聽歌。彌月努力忽略掉這種不自在,把目光投向遠方。

徐朗行正在衝浪,一時半會兒過不來,她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一個黑色衣服的人形在遙遠的海上起起伏伏,身影時不時被浪拍下去,又露出來。

海邊太陽白得耀眼,海水一浪一浪的,給人一種眩暈感。

彌月七八歲那會兒,曾經在海邊生活過一陣子,成天跟著那邊的幾個小孩撿貝殼、蓋城堡,最常乾的事還是游泳,養出了一身的好水性。

那幾年之後父母來接她,說差點沒敢認,黑得像一條小泥鰍。

她喜歡水,也喜歡大海,但從來沒衝過浪——七八歲畢竟還小,只記得那會兒有個鄰家大哥,皮膚黝黑,衝起浪來姿勢很帥,也很酷,自己是不敢嘗試的,後來,又被接回了不靠海的C市。

再之後,就像臺機器,無休止的唸書。假期也要上培訓班、學鋼琴、禮儀之類,上了大學,也沒有鬆懈過一秒鐘。

有一個詞,那幾年還不流行,但用來形容彌月正合適,叫作“卷王”。

她是Z大王牌專業新聞系畢業,輔脩金融,攝影拿過獎,寫得一手好報道,也精通財會知識,這一切都得益於平時的不鬆懈,連週末寒暑假也沒怎麼休息過,全是在外實習,年紀輕輕,攢下一大票優秀履歷,還跟過不少大項目。

所以,才會被聞母一眼看中。

然而如果要問,這些事是不是她真心要做。

答案很難講。

尤其此刻,看著在浪尖上起起伏伏、歡笑尖叫的人們,彌月忽然覺得自己和他們不是在同一個世界。

“叔叔,你能教我這個怎麼玩嗎?”正出神,忽然聽見一個稚嫩童聲,轉頭看去,是個十來歲的小男生,頭髮剪得短短的,把一個黑色手柄遞到謝不琢面前。

他腳邊,還放了個攤開的盒子,包裝紙、說明書都散在一邊。

裡頭是架黑色無人機。

彌月對無人機的印象還停留在同事那臺上,白色的,四四方方,像一頂四角朝天的傘,這一架科技感更重,骨架輕盈,造型酷炫,像只黑色蜘蛛。

“我看不懂這上面的字。”小男生雙手拿著手柄,稚嫩地仰起頭。

謝不琢摘下耳機,隨手揣在外衣兜裡,接過手柄,垂眼摁了下手機屏,順口問:“小孩,你爸媽呢?”

“慢得像烏龜,不知道去哪裡了,我才不等他們呢!”小男生已經很自來熟地在他身邊坐下,小腦袋湊過來,半抱怨半驕傲地嘀咕。

這是美國Samule公司去年推出的一款無人機,手柄上印的全英文,要連續短促地摁三下開關才會開機,意為“S”的摩斯電碼。

謝不琢手指輕動,摳出搖桿,熟練旋進凹槽中。

就在這時,小男生的父母也過來了,見狀,哭笑不得地解釋:“這是他叔叔從美國給他帶的禮物,我們都不會用,說明書也看不懂,就說讓他自己去問。沒想到他還一點不怕生,真的找人問了!”

謝不琢笑了下,應得隨意:“沒事。”

“那個……要看說明書嗎,在箱子裡。”

“不用。”謝不琢已經將手柄設置好,又撿起無人機,走到空曠處,摁了下起飛鍵。

無人機穩妥起飛,懸停在空中,他側開手,方便展示,又和小男孩簡單說了下用法,示範了幾個操作。

貼地飛行、背飛拉鏡、興趣點環繞,黑色機器在他手機裡彷彿一隻聽話的玩具。

“哇——”小男孩眼中的崇拜感溢於言表。

連那對年輕父母也難掩訝異,他們雖然對這東西一竅不通,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小區裡那幾個飛無人機的哪有這來去自如的本事,和他一比,簡直是遊樂園旋轉飛機和國慶閱兵空軍飛機表演的區別。

講演完畢,謝不琢原本想將無人機還給小男生,沒料對方看不夠似的,纏著他要再來一遍。

“叔叔,你好牛!”

“是嗎,和奧特曼比誰更牛?”謝不琢沒動,視線瞥下去,像是打算考察他一下,慢悠悠問。

小男生深深考慮了很久:“嗯……叔叔!”

太蹩腳的捧場,然而謝不琢彷彿很受用,笑著拿過手柄,真的又給他飛了一遍。

沒有陽傘遮擋的地方,烈陽如瀑,沙子熱,空氣熱,連風也是熱的,小男生父母忍不住躲進了這邊的傘下,謝不琢卻陪他站在露天處,手指靈活地操縱飛機。

太陽很大,彌月微微眯眼。

他應該也很討厭曬太陽,過來的一路,都撿陰涼處走。

正這樣想著,下一秒,謝不琢忽然轉頭,彌月來不及收回視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這樣被抓了個正著。

那一刻,第六感告訴她,他知道她看了他很久。

果然,謝不琢挑了下眉,拋出了個略帶疑問的眼神。

彌月下意識偏開視線,又反應過來,好像欲蓋彌彰。於是等人走過來,又主動以平常口吻道:“你好像很瞭解無人機。”

也算是變相撇清:我不是在看你,是在看無人機。

“嗯,職業相關。”謝不琢應得懶散。

他倒不是擺譜,而是熱的,天熱人的心情本來就容易煩躁,剛才飛無人機時,偶爾瞥她,她都在低頭看手機。

更煩躁。

不過謝不琢面上沒怎麼體現,只是丟開外套的動作稍重了點,而後坐下。

“無人機工程師嗎?”

“差不多。”

彌月心裡想,話題進行到這裡,差不多了。沒有過分避嫌,也沒有太熱絡。於是,點點頭,“哦”一聲,沒有再繼續。

小男生和父母收拾著東西走了,臨走時,謝不琢還在說明書上畫了個簡單示意圖,用中文寫下操作步驟。

他模樣看著過分年輕,說不上什麼氣質,反正絕對算不上成熟,有點像不務正業逢年過節還會專欺負小孩的類型,卻意外的挺有耐心。

剛才,彌月就是在想,這人還蠻反差的,各種意義上,才會多看了他一會兒。

“我去一下洗手間。”海灘上太熱,光是坐在傘下,就嘩嘩流汗,她站起身來,打算去洗把臉。

反正坐著也無聊。

沒想到,剛走出兩步,身後就響起一聲懶散的“喂”。

她停下腳步。

“身份證掉了。”謝不琢彎腰,撿起地上的卡片,遞給她。

這張身份證彌月一直放在牛仔褲口袋裡,大概是剛才那一下站起來的時候掉了,她接過,說了聲“謝謝”。

“這次算我及時。”他鬆手,隨意搭在膝上。

言外之意,否則她又要回頭找了。

既然提到這一茬,彌月也就說:“房卡我已經找到了,謝謝你。”

謝不琢“嗯”了聲,尾音略上揚,漫不經心的:“在哪兒?”

“民宿附近,被別的小孩撿走了,昨天晚上就找到了,本來想早點和你說的,但沒有你聯繫方式。”

彌月自覺這話沒什麼問題,沒成想,卻好像觸碰到了某個關鍵詞。謝不琢坐直了點,略抬了抬下頜,就這樣將她看著,微微揚眉:“我倒是有你的,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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