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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兩人閒逛到一處荷花池邊,枯荷敗藕,冰面上還有未消的殘雪,虞嬌棠自小就對荷花池有陰影,一靠近就想起虞尤棠那隻青白的手。

不覺間,她的眼裡已經沁出了淚,她伸出手,緊緊的攥住溫庭玉的衣角,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溫庭玉察覺到她的異常,轉頭詢問道:“怎麼了?”

不等虞嬌棠回答,旁邊的樹林裡衝出一道女子的身影,撲過來攬住了溫庭玉的腰身。

虞嬌棠瞪大了眼睛,這人誰啊?看衣著打扮也是成婚的女子,光天化日抱別人家夫君,也太不矜持了。她都沒抱過溫庭玉呢。

女子哭的滿臉淚痕,溫庭玉推開她,冷漠的說:“阮夫人,請自重。”

蘇水韻哭的快要哽咽:“當年我去找姑姑求情,卻被她關了起來,她還警告我,如果我敢靠近你,就找個由頭殺了你,我真的沒有辦法,庭玉,我不是故意不找你,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溫庭玉及時打斷了蘇水韻想要敘舊的心思,把虞嬌棠推到自己面前,冷聲道:“這是我的夫人,虞嬌棠。”

蘇水韻尷尬的掏出手帕拭淚,硬是擠出一絲笑容:“啊,真是,讓溫夫人見笑了。”

話音剛落,就非要拉著虞嬌棠去阮府轉,說說體己話,虞嬌棠被抓著手,百般拒絕無果,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溫庭玉。

卻見溫庭玉別過了臉,裝作沒看到,虞嬌棠立刻明白他是想免於蘇水韻的聒噪,利用她來分散蘇水韻的注意力,難怪剛才那句“夫人”叫的如此順口。

好過分。

虞嬌棠被蘇水韻拉走後,溫庭玉長舒一口氣,從剛才開始,他就隱隱感覺胸口有點悶,一算時間又到用“千合香”的日子,這東西最近發作的格外頻繁,可靈淵還在府外,他這麼貿然出去,難免引人懷疑,根據往日的經驗,應當能再堅持一會。

顧楓州站在不遠處,剛才的鬧劇皆盡收眼底,他彎唇笑笑,阮思辰和蘇水韻這兩口子真有意思。

兩人走後,溫庭玉坐在了池邊的石凳上。

眼前擺放著一個錯綜複雜的棋盤,白子背腹受敵,岌岌可危,他用指尖拈起一粒白子,猶豫著如何落子,才能拯救這一盤必輸的棋局。

兩日前京都落下了一場大雪,枝頭屋簷的殘雪未消,萬籟獨寂,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冬日的陽光淺淡的灑下來,幾乎沒有任何溫度,寒風吹過,他握緊了掌心溫熱的手爐,並將披風的兜帽拉起,遮住了半張臉。

一道黑影驟然遮住了棋盤上的陽光,他仰起頭,只見顧楓州揹著雙手站在他對面,目光深沉,打量上下了他許久,才笑道:“小侯爺好雅興。”

溫庭玉掀起眼皮,淡淡道:“小七,好久不見。”

顧小七本是顧楓州初到侯府時用的賤名,因為他在家裡排行老七,溫庭玉嫌不夠莊重,親自給他取了名字:顧楓州。

年紀相仿的黃口小兒,一個金尊玉貴,一個沿街乞討,溫庭玉見他可憐,隨手扔給他一個白饅頭,沒成想那乞兒兩口吃完饅頭,又跟上了他,一路跟到了侯府。

老侯爺於心不忍,便收留了他,讓他在府內做點雜活,換口飯吃,他既不識字又沉默寡言,背地裡沒少受其他下人的欺負,那時他就明白,只有攀附到溫庭玉,才能得到庇佑。

那時候的溫庭玉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家生僕從靈淵侍候,他另闢蹊徑,故意讓溫庭玉撞見他被人欺負的場景,溫庭玉動了惻隱之心,讓他以後跟著自己,他那時候就覺得溫庭玉身上有種不諳世事的愚蠢,活該被他利用。

溫庭玉執筆在白紙上寫下“顧楓州”三個大字,頂著一張嚴肅的包子臉說:“諾,這就是你以後的名字。”

到而今,被重新提起那個帶有諷刺意味的名字,顧楓州也不惱,只是坐在溫庭玉對面的石凳上,眯著眼睛的笑道:“兩日前,我受到刑部傳喚,說是有人指證我買兇行刺,不過因為證據不足,未能給我定罪。”

“那真是可惜了。”溫庭玉一手執子,另一隻手撐著下巴,做沉思狀:“不知你平日裡是否得罪過什麼人?”

顧楓州凝視著眼前的棋盤,笑著說:“要說得罪過的人,那就多了。”

溫庭玉微微頷首,不做言語,繼續將注意力轉到棋局,一心想著如何破局,顧楓州指向右邊的角落,說:“下這裡。”

仔細凝視一番,溫庭玉果然發覺那個位置是不錯的落子點,不禁稱讚:“多年不見,棋藝見長。”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

兩人閒聊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實則互相試探,顧楓州想知道杜秋章的死是否和溫庭玉有關係,而溫庭玉總是顧左右而言其他,最後回了一句:“他的死,無非就是復仇和滅口,兩種結果的區別對顧大人來說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的,八年前能將他和蘇柘,杜秋章和無數罪證攛掇起來誣陷溫家的人,八年後,也能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輕易碾死他。

若杜秋章真的是被滅口,那他就得另作打算,未雨綢繆了,溫庭玉自然知道這些,就是在明知故問。

顧楓州見套話不成,心中難免窩火,言辭也犀利起來:“你這副自恃清高的樣子,可真是一點也沒變。”

溫庭玉嘆了口氣,抬眼盯著顧楓州的眸子,說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想不明白,溫家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做那種事?”

“還能為何?因為我是背信棄義,貪圖富貴的小人唄。”顧楓州自嘲道。

那是一個和平時一般無二的秋日,溫庭玉感染了風寒,躺在鋪了厚厚被褥的床上,被窩裡塞了好幾個湯婆子。

屋外寒風呼嘯,吹得窗紙嘩嘩作響,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顧楓州讓靈淵去小廚房煮些薑湯來給溫庭玉驅寒,靈淵應了下來,他前腳剛走,顧楓州就鄭重的跪在地上,溫庭玉急忙起身,想要將他拉起來,顧楓州卻是執拗的跪在那裡。

溫庭玉穿著單薄的中衣,臉上是病態的酡紅,他捂著嘴咳喘:“你……你先起來……”

顧楓州俯下身,虔誠一拜,抬頭的瞬間,淚流了滿臉,任憑溫庭玉如何問他,他始終不肯開口。

拜謝完溫庭玉,他便說出去散散心,仔細的叮囑靈淵,要照顧好溫庭玉,轉身離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再見他是兩月後,和他一同進來的是一群負責抄家的官兵,溫庭玉作為罪臣之子,手腳被戴上了沉重的鐐銬,顧楓州站在宣讀聖旨的太監身後,冷眼旁觀著眼前的一切。

和當年在街邊遇到他一樣,一個春風得意,一個落入泥潭,四目相對,身份地位卻是顛倒了過來。

路過顧楓州的時候,溫庭玉紅著眼眶問他:“為什麼?”

顧楓州眼神輕蔑,不予回答。

溫庭玉掙扎的劇烈,被三個官兵壓倒在地,一隻黑色緞面雲紋靴停在他的視線裡,踩住了他的頭,將他臉面和尊嚴一起碾入黃塵。

頭頂傳來顧楓州幽冷的聲音:“小侯爺,認命吧。”

幸好靈淵被派去尋找顧楓州未歸,才勉強逃過一劫。

被執行了宮刑以後,他不止一次的尋過短見,撞柱,咬舌,自縊,能想到的方法都用遍了,可每次都能被蕭何救回來。

後來蕭何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名為“千合香”的東西,他恐懼的縮在牆角,手腳被麻繩束縛,嘴裡勒著布條,蕭何輕撫他的面頰,眼裡滿是笑意:“試試朕找到的好東西吧。”

因為蕭何的碰觸,他瑟縮了一下,蕭何惱怒的甩了他一個耳光,打的他口鼻流血。

鼻腔有溫熱的液體流出,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他歪著頭痴痴的盯著漫開的血跡,突然覺得這種死法也不錯。

阿姊沒了,父親沒了,候府沒了,他不知道留自己獨活的意義是什麼。

火焰的炙烤下,空氣中瀰漫著怪異的幽香,他瞪大了眼睛,心臟快速的跳動起來,他嗚嗚咽咽的意欲掙脫束縛,手腕被粗糙的繩子磨破了皮。

蕭何戴著面罩立在一旁,眼裡滿是癲狂的笑意,看著他徒勞的掙扎,如同一條脫水的魚蜷縮著身體,面頰變得滾燙而潮紅,最後喘著粗氣,滿臉饕足。

不足半月,他就如蕭何的願,對“千合香”有了依賴性,蕭何很喜歡看他被折斷一身傲骨,伏在地上爬向他的腳邊,只為求一粒“千合香”的樣子。

蕭何鄙夷而輕蔑,喚他:“狗奴才。”

思緒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還是黃口小兒的他坐在父親的膝上,手裡抓著一隻阿姊給他買的撥浪鼓,父親手執書卷,徐徐唸到:“人在人上,視人為人,人在人下,視己為人。”

他不明所以的跟著念,童聲朗朗:“人在人上,視人為人,人在人下,視己為人。”

又想起阿姊臨終前握著他的手,溫柔的說:“阿玉,以後要聽爹爹的話,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了,從前都是爹爹照顧我們,以後,要換你來保護爹爹……”

他緩緩的仰起頭看著蕭何,眼底蓄滿了淚,喉嚨乾的發澀,那一刻,他突然知道了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要那些把他置於如此境地的人血債血償,他要將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挫骨揚灰。

他要為父親洗刷冤屈,讓他們溫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重進宗廟。

所以,他不能死。

那段突如其來的不堪回憶讓溫庭玉不禁蹙眉,那種溺水的窒息感彷彿就在昨日。

“溫大人!溫大人!”少女嬌翠欲滴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他轉過頭,卻見虞嬌棠手裡舉著一串糖葫蘆蹦蹦跳跳的朝他跑來,像一隻翩翩飛舞的蝶,她紅著臉頰將糖葫蘆放在他的嘴邊:“你嚐嚐!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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