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子譏笑的聲音刺耳,把姜老夫人氣得那一個直顫。
本想要在親朋好友跟前充面子,卻不想被幾隻狗爪子狠狠落了臉,一句幾品官員,對於式微已久的姜家來說是比殺頭還大的羞辱!
親朋好友面面相覷,望著錦衣衛的番子又看看姜老夫人,眼底都對老夫人多了絲古怪情緒。
“你、你們……”姜老夫人抖著手指向那群還得意洋洋的賴貨。
“不管我大伯父如今官從幾品,亦是聖上欽封的官員。”此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從人堆中走了出來,站到姜老夫人跟前,聲色不急不厲,卻鏗鏘有力,“大昭律法,羞辱官員及其家眷,杖責五十。”
“律法?!”領頭番子更是哈哈哈大笑,細長的雙眼直勾勾盯著膽大的姜微盈,視線從她凝脂般的白皙面龐掃過,眼裡多了份邪意,“我們錦衣衛就是專門按律法辦事的,這位美人不會不知道吧!”
其餘幾人跟著笑,有人還欲上前要伸手去拽姜微盈。
姜微盈穩穩當當站在那兒,絲毫不怕怯,甚至還朝他們得體一笑:“大昭如今完善的律法出自我祖父之手,敢問幾位官爺所說按律法辦事,是哪一卷哪一章哪一段?”
上前的人當即停下了腳步,彼此相視一眼,隱隱想起大昭律法最後定本是內閣一位首輔……那位首輔已經病故多年,正是姓姜!
他們居然是姜首輔的家眷。
番子們臉上的笑意漸收,倒不是他們怕一個死人,而是姜首輔在朝廷的影響深遠。他是如今聖上的老師,改河道便水利,治災旱退強敵,如若不是姜首輔執政那些年強壓住東西兩廠的太監作亂,如今的大昭可能是內憂外患,聖上如今能重新啟用司禮監,也是有姜首輔一定的努力。
是以,姜首輔二子未能守住城池,導致半城百姓被屠,聖上亦不曾多怪責姜家。
姜家如今勢微,可依舊有先人的餘威在,若姜家人真告到聖上那邊,錦衣衛不會吃大虧,可他們這些卒子就不一定了!
領頭的番子皺起了眉頭,一時有些後悔方才的猖狂。
而屋內眾人不知道是,他們所言一字一句都落入了旁人耳中。
被簇圍著的年輕公子正懶懶倚著圍欄,一襲簡單的藍色長袍套在身上,被他的清貴氣質穿出華服的質感,此時他正嘴角啜著笑,聽小姑娘據理力爭那句律法出自我祖父之手。
他身邊的同樣衣束簡單的小廝方覺小姑娘聲音熟悉,再細細一回想,立馬對上了號,笑吟吟湊在他耳邊說:“您說這是不是緣分吶,這裡頭居然是姜家三姑娘。”
年輕公子正是封禹,小廝依舊是昨日跟著他進府的小太監,聽出了姜微盈的聲音,想起昨日他們督主對姜微盈的誇讚,這會兒又起了活躍心思,拿緣分來說事在討他們督主的歡心呢。
封禹知道他誤會了,只是似笑非笑地掃他一眼,好看的桃花眼眸內亦有著說不清的深意:“既然知道是三姑娘,還不叫他們滾出來。”
小太監狗腿的高聲應是,屁顛屁顛來到門口大聲朝那幾人斥罵:“還杵著做什麼!誰準你們驚擾官員家眷,滾出來!”
那幾個番子正尷尬得進退維谷,一轉頭瞧見居然是封禹身邊的小太監,哪裡還有二話,立馬退出屋,還給他們重新關上了門。
待幾人都來到迴廊的時候,硃紅的欄杆處已經不見封禹,小太監瞪了番子一眼,快走幾步到了正中的房門,輕輕敲響推門進去,報喜道:“督主,讓他們都滾出來了。”
屋內的人說了句什麼,番子離得遠沒聽見,是小太監又冒出半個腦袋,朝他們招手示意。幾人緊張得手心都是汗,忙疾步上前進了門。
一樓的戲臺子在此刻板鈸齊響,青衣踩著激盪人心的節拍從臺後出場,開腔的同時封禹所在廂房亦發出一聲慘叫,只是那聲慘叫被戲臺的唱樂聲所掩蓋,絲毫沒叫其他人發現。
方才領頭驅趕姜家人的番子正跪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被削斷一指的手掌,嘴裡被堵上一塊布,驚恐地望著面前端坐的年輕公子。
“敢打著督主的名頭逞威風,咱家瞧你們錦衣衛是活膩了!”小太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跪地的番子怒斥,“督主說過,誰敢再使從前那套跋扈,敗壞錦衣衛名聲的,剁碎了餵狗!可督主心善,今日小懲大誡,好叫你們的狗腦子都記住了!”
番子們驚恐地連連跪地磕頭求饒,只是被堵著嘴,他們再急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原本他們就是為了討好,知道督主今日要到梅園來坐坐,自然是要清場子,這是一貫的做法。可誰知道封禹這人不喜這一套,他們這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番子們悔不當初,可朝他們手指落下的刀並沒有因為悔悟而停下,寒光閃過,幾人皆斷了兩指,疼得恨不得能昏過去。
一滴血飛濺在窗紙上,暈染出了小小一片豔色,封禹在此時抬手揮了揮,番子們就那麼雙手血淋淋地被拉了出去,他則來到窗前眺望樓下正徐徐唱著戲文的青衣。
姜家那邊,姜老夫人正摟著姜微盈一陣噓寒問暖,丫鬟婆子都圍著她,有給她喂水的,有給她用帕子扇風的。
“盈丫頭真真是我的心頭肉,方才你就那麼衝出來,可嚇著我老婆子了!很好,這才是我們姜家人,有你祖父的風範!”姜老夫人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姜微盈半倚在老人懷裡,小口小口的呼吸著,臉色慘白,聞言勉強擠出笑來:“孫女莽撞了,可他們欺人太甚,怎敢知法犯法。但孫女這會也後怕的,這會子竟然無用得站不起來了。”
姜大夫人一臉心疼道:“快喝水緩緩,那群殺才,簡直無法無天!盈丫頭不怕了啊……”
說起來,滿屋的長輩,居然不及一個小丫頭勇敢,該臊得慌。可姜老夫人不這麼認為,這本就是她孫女,代表著她們姜家,那就是給她長臉了!即便這會瞧著還是膽小不中用,但足夠解燃眉之急,那便是頂好的!
“祖母,孫女想回家……”姜微盈可憐兮兮地抬頭看姜老夫人,眼眸內都蒙了一層水霧。
姜老夫人哪裡有不應的,雪憐見此立馬把自家小主子背上,先辭別眾人打道回府。
在眾人面前虛弱無力的小姑娘,剛出了屋便收起臉上驚恐的表情,甚至唇角還有著微微的笑意。雪憐低聲道:“姑娘嚇著奴婢了,方才何必出這個頭!”
“不叫他們記住姜家姑娘性子不好,萬一選秀報上去,刷不下來怎麼辦?”姜微盈挑眉,為自己的小算計得意。
今日早上聽到大伯父的意思,祖母一定會讓她們姐妹選秀去,既然這樣,那她只能先未雨綢繆了。錦衣衛的番子們都記仇,他們又連著司禮監,今日之事必定會傳到司禮監,那群太監最愛拿捏人,指不定在報上名去的第一步就開始為難姜家了!
到時祖母再使勁兒也未必能成!
“姑娘居然想的是這出,希望能奏效吧。”雪憐聞言長舒一口氣。
姜微盈亦舒心地趴在她肩頭上,雖然不能聽戲,但是有大收穫,依舊心情極好的打量四周。
可就是這一眼,讓她唇角的笑頓時僵住,當即在雪憐耳邊說:“憐姨快走!”
——她看見了上次在花園裡遇到的那個年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