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微盈怎麼也沒想到,最瞭解自己的居然是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
把姜微芸送出門,她總算能歇歇腿,跟著劉氏一塊到女眷用飯的地方入席。
姜府以前出過一個閣老,雖然式微,來的官眷卻不少,大有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味道。
擺席的園子架起一排排紅燈籠,柔光之下,枝椏上纏著的絹花愈發栩栩如生,是滿堂的嬌客之一。
姜微盈幾人是晚輩,桌子挨著邊,她在掛著絹花的樹下落座,還沒來得及打量這桌都有哪些表親,就被人拉了手,耳邊響起一聲泫然欲泣的盈妹妹。
雞皮疙瘩瞬間從她手背蔓延到胳膊,她打了個激靈,側頭一瞧,是紅著眼眶的孟家表姐。
“表姐怎麼了,東西丟了嗎,我去給大伯母說一聲,讓她替你找找?”她機警得很,立馬打斷對方想要說的話。
孟長東和三房合謀做下不要臉面的事,孟家人找她能有什麼好事。
孟家表姐一愣,她已經把手抽出來,站起身就朝不遠處和賓客說笑的劉氏喊:“大伯母,大伯母……能請您來一下嗎?”
宴會廳吵鬧,姜微盈的叫喊聲並沒驚動太多人,可心虛的孟家姑娘嚇得如驚弓之鳥,臉色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怎麼了,你這皮猴子又有什麼鬼點子。”劉氏笑吟吟上前,一眼就看見孟家姑娘,笑意瞬間散去。
“我、我去母親那邊。”孟家姑娘緊張得話都不會說了,抬腳就狼狽跑開。
劉氏是個人精,已然猜到姜微盈喊自己的原因,氣得咬牙:“她居然還敢讓孟家的人直接找你幫著說情?我這就叫人告訴老夫人!”
話落,雷電風行的扭頭就走,姜微盈目送她背影離開,邊上的長房姐妹一臉崇拜望著她:“你這腦袋瓜子也太好使了,我見著她正著急,萬一她在這兒嚷嚷開了怎麼辦,我們姐妹的閨譽還要不要了!”
三房這是完全失去理智,主意一個比一個爛,真就為了打擊報復不顧一切了。
“我也被她嚇一跳,還好大伯母就在邊上,不然她嚎一嗓子,我估計也發懵。”姜微盈撇撇嘴,重新坐下,手習慣性地去勾腰間香囊的流蘇。
她這一摸,摸著的只有細滑的裙面,摸出了一陣心驚。
雪憐正幫她倒茶,抬眸就瞧見小主子的臉色慘白,連紅彤彤的燈籠都沒能給她點綴上一點血色。
“姑娘怎麼了。”雪憐壓低聲在她耳邊問。
她垂眸掃自己腰間一眼,發現東西果然不見了,把微抖的手攥成拳,藏在寬大的袖子裡,朝正看看自己的長房姐妹道:“我肚子忽然不舒服,離席片刻。”
姐妹倆見她臉色不好,信以為真,目送她腳步匆匆離開。
遠離宴席所在,姜微盈才收了腳步,雪憐已經被她嚇得心臟亂跳:“姑娘究竟怎麼了?!”
“我香囊不見了!”她茫然地四看。
雪憐捂嘴驚呼一聲。
姑娘家的東西丟了,那可是大事,更何況還今兒還被人針對算計。
“什麼時候不見的,姑娘還有印象嗎?”雪憐發問同時在回想,可這一想,發現自己也絲毫沒有印象。
姜微盈已經想了一路,聞言搖搖頭,站在冷風中片刻,才自我安慰道:“今兒人多,我特意挑的沒有記號和常見的香囊,就是怕不小心丟了。孟長東和三房的人至此至終沒有說過香囊,想來不在他們手上,一般人拾到,也想不到是我丟的。”
話是這麼說,雪憐還是心驚膽戰,把自己腰間的香囊解下,給她繫上。
“姑娘先用我的,若是被人拾走,奴婢只說是我丟的,誰也奈何不了。”雪憐輕聲細語,“我們該回去了,出來太久反倒引懷疑。”
姜微盈深呼吸,手掌在香囊上壓了壓:“是我被三房所為亂了心神,沒有名姓的東西,只有天知道是誰的。”
主僕倆神色如常回到席位,兩人離開到歸來,像一顆投入大海的小石子,不曾驚起一丁點的水花。
宴席直至快二更天才徹底散去,姜家晚輩被早早先送回房,姜微盈剛沐浴完,便聽到一陣嚎哭聲。
嚎哭聲被夜風送來,隱隱約約,宛如鬼魅在嘶吼。
雪憐走到窗邊聽了一會,一臉不屑地回到床邊道:“有膽幹齷齪事,挨板子的時候怎麼有臉哭,真的太便宜他了!”
捱打的是誰,不言而喻,姜微盈抱著湯婆子打哈欠:“你得相信老夫人,怎麼可能一板子就完事了,孟家還算富貴,不出點血怎麼可能讓孟家人順利從大門出去。祖母給大姐姐不少添妝銀子,正好和孟家討了。”
“若真是這樣,沒得讓人更噁心了。”雪憐的不屑變成鄙夷,老夫人的招數沒比三房好多少,“不過這樣一來,孟家就徹底恨上三房,指不定連帶三太太孃家本家都要和她鬧呢。”
孟家是三太太的表親,三房和他們來往,不就是看他們有點家底。三房姑娘出閣,孟家也給了厚重的禮金,結果弄了一齣農夫與蛇,孟家不慪死才怪了。
“鬧吧,只要他們鬧騰,我這兒就清淨。”姜微盈慢慢滑入錦被,聲音漸小。
她是困極了,雪憐幫她把被子掖好,貼心地吹滅床前的燭火。
此時此刻,孟長東屁股開花,被三十板子打得血糊糊,孟母哭得死去活來,跪在姜老夫人跟前的三房夫妻面如死灰。
等到板子打夠數,姜老夫人才拿睜眼去看孟家人:“抬下去先到客院住一宿。”
孟父一口氣也差點沒上來,姜老夫人信不過他們,要他們明兒把銀子送到才會放人。
而三房夫妻被姜老夫人凌厲的眼神一掃:“你們兩個孽障,給我跪在祠堂的巷子外跪著,孟家人什麼時候走,你什麼時候再起來!”
“母親!”三老爺不敢置信地看老人。
這不是拿他們給孟家撒氣嗎!
賠禮的銀錢孟家掏,裝進他嫡母的腰包,然後再拿他們消孟家的人氣,真是什麼好事都被嫡母佔了!
三太太亦不曾想到姜老夫人會如此歹毒,抬頭就對上孟母充滿怨毒的雙眼,在羞辱中恨不得能昏死過去。
姜大老爺和姜大夫人冷眼旁觀,等看夠熱鬧了,夫妻二人相攜離開,心情好得全然忘記頭一天還鬧彆扭分房睡的事。
半道上,姜大老爺想起下午見到的人,湊到妻子耳邊說:“那閹人今兒悄悄來過,你明天開始注意一下家裡有沒有表現異常的人,防著點。我準備明兒和母親說這事,正好孟家送銀子,打點司禮監的錢也不用我們掏了。”
別人的銀子還沒進袋,姜家人自己就先算計分配好了。
姜大夫人想到那些銀子,心裡頭也發熱:“我省得,司禮監出名有銀子就能成事,你說走動,她自然願意。但是得防著些老太太插手選秀,怎麼著我們家二丫頭都不能填那吃人的窟窿眼裡。”
“這是當然!”姜大老爺哼笑一聲,“明兒拿了銀子,我再正式去探那閹人的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