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小厮说话的时机不对,杜若芸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但马上在裴知聿望过来的时候,换成了一副笑脸。她摇了摇扇子,顺着话吩咐,“抬进来吧。”
顷刻间,两个小厮就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走了进来,放在了内室。
那木桶一半是水,一半是冰,看着像是已经被摆了好一会儿了,冰化成了水。
“这是?”
裴知聿开口问出了白幼薇的疑惑。
“我发热了,虚汗降不下来。大夫说放些冰在屋子里降降温度,会有用。”杜若芸解释了一句,望着听了他的话要靠过来的裴知聿,身子往后躲了躲,拿罗扇挡住了半边口鼻,“相公别靠我这么近,当心过了病气。这儿有阿七伺候就行。”
一听说病气,裴知聿往前迈的步子就停了下来。
风寒发热极易传染,他明日还得去跟杜谦下棋。若是耽搁了,怕是会引得老丈人的不快。
他思虑了一下,视线从木桶上收回来时,瞥了白幼薇一眼,“那夫人先歇着。”
说着,就退出了门。
因着百姓习俗里有夫妻俩回门同房,会影响娘家财运的说法,所以此番到杜府,下人们已经为裴知聿另备了房间。裴知聿出了房门,刚过转角,跟着他的小厮就开了口。
“奴瞧着那冰水,像是给姑娘早就准备好的。爷特意回府一趟将人带来,就为了将姑娘送到主母那里……”
末尾的话没说出口,但裴知聿知道他要说什么。
临江自裴知聿幼时就跟在他身边,两人说话倒没有那么顾忌。他这意思,是在说今晚依着杜若芸的性子,肯定得欺负白幼薇。
先前桃枝不知为何被罚了十几棍子,到现在还没从床上爬起来。杜若芸没了罚着玩的人,就又当着杜谦的面,央他回府去将白幼薇带了过来。
裴知聿没正面回应临江的话,只是望着蜿蜒到回廊里头来的盆栽枝蔓,伸手掐了尖,“让夫人高兴,有何不好?”
言下之意,便是以杜若芸为主,不在意白幼薇的死活。
临江老实闭上了嘴。
杜若芸目送裴知聿离开的时候,还一脸的娇妻模样。
待人从她视野里消失不见,她眸中的娇柔便猝然收拢,手中的罗扇也放了下来。
“你也听见了,我发着烧。大夫说,吃药不管用,得把温度降下来才行。”
杜若芸从榻上起身,走到了白幼薇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
“我听说,用冰降温最快了。可这冰一旦化了,就全成了水,塞到被子里湿漉漉可怎么行呢?我想了半个时辰,还真被我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来。阿七,你应该是盼着我好的吧,就麻烦你当这中间人,泡了冰水后擦干净了,再用你的身子给我捂被窝吧。”
杜若芸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话音落下后,她的脚就踩在了白幼薇的肩膀上,“记得全脱了,出桶的时候擦干净些。若是床上有一滴水,你就给我重新泡。”
杜若芸踩她的力道不轻,哪里像是染了风寒,发热发烧的模样?
白幼薇知道,降温是假,羞辱她才是真。
泡冰水这事儿折磨人,却又弄不死人,面上也不会出现任何伤口,饶是后面她被冻出什么好歹,裴知聿怪下来,杜若芸也可以说成是自己被她过了病气,不了了之。
而且,她一闺阁女子,就这样脱光了满屋子跑来跑去,就算这屋里头没男人,也够臊得慌了。
依她上一世的脾性,杜若芸这般刁难,她肯定已经羞红了脸,从地上爬起来就哭哭啼啼闹着要逃,然后被杜若芸找人押进来,强行扒光了。
上一世,虽没有泡冰水这一环,却也有被当众扒光衣服的遭遇。那时候,在她的反抗之下,杜若芸叫来了裴府的几个小厮,将她按在地上,扒了个精光。此后,府内人人都开始传她水性杨花,生得放荡,被几个下等人看了身子。
如今类似的剧情重演,刚才抬水桶的那小厮还候在门外。此时只要杜若芸一嗓子,他们就能冲进来。
白幼薇没哭没叫也没嚷,被杜若芸踩了一脚后,身子微微往后倒了一下,她便顺势就仰坐在了地上,慢条斯理地去解自己腰间的束带。
重生回来后,她离经叛道的事儿做得不少,当着男人面都脱过衣裳了,女人的面,又怕什么?
此番白幼薇担心的根本不是脱衣裳,而是脱了衣裳之后的状况。
之前在草地上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她也没检查身上有没有被傅沉弄出什么痕迹来。如今杜若芸的屋子里点了好几盏灯,灯火通明的,莫要被瞧出来什么才好。
她麻利地脱了衣裳,下水的时候手状似无意地扫过桌子。桌子摇晃了两下,临近的烛台随着惯性左右摇摆着,蜡油浸湿了蜡芯,忽闪了一下,灭了。放着浴桶的内室,光亮暗了一大半。
“你!”
“呀,怎么灭了?”
丫鬟要开口训斥的声音跟白幼薇惊讶的声音同时落地,甚至因为白幼薇的声音更大而完全被盖住。
白幼薇忽闪着那双水润的眸子,脸上表情无辜得很,“哎,灭了也好,免得大娘子瞧见我这污秽的身子,长了针眼。”
说着,便下了水。
桶内,冰与水混合着,似乎比纯冰更彻骨。
白幼薇才泡了须臾就已经冻得牙齿打颤,胳膊和腿上,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杜若芸还是保持着躺在榻上的姿势,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望着木桶里的人。
这几日,倒是让这人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儿没脾气的模样。害得她想罚人都找不到由头,今日是因为枝桃那女人惹她生气,她罚了枝桃还不解气,又想到白幼薇这狐媚子来,说什么也想看看她的糗样。
此时天刚五月,乍暖还寒的,天气摸不透得很。这女人若是今夜泡冰水久了,不歇个半月,怕是下不来床。
想到这里,杜若芸起身,朝着白幼薇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想嘱咐她多泡会儿,白幼薇就突然“唰”的一声从桶里面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拿过干帕子开始擦身体。
女人婀娜的身姿被烛光投映出来,在纸窗上投出一片撩人的影。
裴知聿站在回廊处,盯着那影,手中掐着的花枝冒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