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昏暗的小楼道里,我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鞋子在水泥地上踩出的咔咔声,仿佛像是提醒我的信号一般,告诉我我可能在做一件很出格的事情。
尽管,我自己给它赋予了一个无比正义的理由——为了查找证据。
“大哥,您先坐这儿,看一看,我让她们出来,你看哪个喜欢,告诉我啊!”老板娘说完,是一脸的媚笑。
我点点头,隐隐约约感觉脑门上已经开始在流汗。老板娘走后,我长舒一口气,以此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分。皮沙发在我不安的坐姿下,发出了吱吱宁宁的摩擦声,很是刺耳,钻到我的脑子里去,化作了无数只的手拎着我的脑神经,在那里搔痒,让我浑身难受。
我坐在沙发上,两手靠在双腿上,双手合在一块,百无聊赖的手指在那里交错摩擦,掩盖内心的不安。一阵卡咔咔咔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老板娘已经满面笑容地走了回来,身后带着花蝴蝶一般耀眼的七、八位女子。
“大哥,我看得出来,您是有文化的人。这几位,就是我这里学历最高的几个了。我告诉你,那个小霞,还是个大学生呢!你自己看看,要哪个?”老板娘坐在我身边,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这让我莫名恐慌起来。
我简单扫视了一圈,这些女子确实都挺漂亮,至少比柳梦要好看。头发都是长长的,脸蛋白白净净,眼睛也都大大的,身材也是前凸后翘的刚刚好;无怪乎这种产业永远都存在着,野花自有野花的妙处。
我看到了一个脸蛋稍园,身材微胖的女孩,指着她,告诉老板娘:“就她吧。”
老板娘一脸坏笑,说道:“哎哟,大哥眼光不错啊。我告诉你,这大莲哪,是我们这里活儿最好的。好啦,大莲,你带客人去你房里吧。”
那位叫做大莲的姑娘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就走向了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一路之上我一直在想,老人们常常说,看一个人的面相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性格,尖嘴猴腮的必然多是自私自利,颧骨高凸的多半是心狠手辣,眼薄嘴薄的大多都薄情寡义,唯有脸蛋圆圆的通常心肠会好一些。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究竟有没有科学依据,但既然那么多人都这么说,好歹也是有一部分准确性吧。这样的话,选择这个脸蛋稍圆的大莲,应该是我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了。
大莲姑娘的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张床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洗漱台来。台子上堆放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瓶子,以及我见所未见的一些奇怪的东西。床上挂着一顶粉色的蚊帐,铺着粉色的床单,零散堆放着几个枕头。我很是纳闷,纵是两个人睡觉,何以需要这么多枕头?
“大哥,你坐!喝杯水不?”这根本不是问句,我还没回答呢,大莲就从洗漱台下面掏出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上了开水,递给我。大莲的声音很是温柔,轻轻柔柔的竟很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斯文感。
我不禁想起了一个笑话来,说现在的明星装扮的如同是小姐,反倒是小姐装扮的越来越像明星。想到这里,不禁是哑然失笑。
“你笑啥子?”大莲姑娘问我。
我一愣,喝了一口水,说道:“没事,就笑笑。”
大连姑娘坐到我身边来,说道:“你不要紧张。我看你是第一回来吧。没关系的,慢慢就好了。大哥,你是要打几个盅啊?”
打盅?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大莲看了,笑了一下说道:“都怨我,你是头一回来嘛,我说这个干啥子。大哥,你是过夜呢,还是就休息一下就走噻?”
我这才明白,原来打盅是这个意思。我站起身来,把水杯放到 洗漱台上,走到门前,确定房门确实已经反锁了,窗户也反锁了,又趴在门前确认外面确实没人,这才坐到床上,看着大莲姑娘,问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这下轮到大连姑娘蒙了,她一脸痴痴的看着我,眼睛睁的老大,问道:“你要问啥子?”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问道:“是这样的,前不久不是有一个便衣警察来了这里吗?这个事儿你知道不?”
大莲却忽然往后一退,脸上竟有一丝惊恐,问道:“你不会也是个警察吧?”
我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你不要害怕。我就是个客人。我不是警察。我呢,实际上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向写一本反应底层人民生活的书,有那么一段就是关于小姐的。听说这里有警察来了,就觉得能找到很多素材来写,所以才来的。”
大莲还是一脸的狐疑,小心翼翼问道:“这么说,你是作家?”
我苦笑道:“称不上作家,没有一点名气。就是想自己写写,万一哪天出了名呢!”
大莲却忽然眉毛一挑,说道:“那万一出名,我也会出名么?”
我笑到:“你如果能给我提供好的故事,好的素材,说不定出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大莲这才放松了警惕,说道:“我还是有点怀疑。你怎么证明你是老师呢?”
我想了一下,这又没有证件、又没有合同的,怎么证明?脑子里忽然一灵光,问道:“你念过书没有?读到几年级了?”
大莲说道:“我初三毕业噻,考不上高中就出来打工了。”
我说道:“那你听着,我给你背一段初三的课文。你一听,就知道了我是不是老实了。错一个字,那就可以否定我的身份了。”说完,我就张开了口背起了诸葛武侯的《出师表》来——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大莲却忽然双手一推,拦住我,说道:“打住打住,我信了,我信了!再背下去,我头疼,我都要睡着了。”
原来诸葛侯爷的出师表竟还有催眠的效果,这我还是头一回知道。想当初,在课堂上,为了和柳梦比拼,我俩一同背诵出师表,张老师做评判,结果还是柳梦比我更快。出师表也就成了我背的最溜的古文,虽然还是不及柳梦。
我为何又想起了柳梦呢?明明是她告诉我不要再去找她了的,我也没有任何头绪和线索可以去找她。从我现在的处境来看,不见她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大哥,大哥,你发啥呆唻?”大莲忽然问我。
我一愣,从对柳梦的思索里挣脱出来,问道:“呐,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是,现在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了吗?”
大莲想了想,说道:“那得有一件事,说明白了。你到底过不过夜啊?我好收费啊。”
我一愣,问道:“那你到底有多少故事?”
大莲咯咯笑了,说道:“那你过夜吧。我给你打个八折,收你八百,怎么样?不过我可说好了,你自己不做的,给了钱要后悔可不怨我。要是警察再进来了,你付了钱了,我可不还给你。”
我从钱包里掏出上官律师给我的一千块,全部都给了大莲,说道:“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故事告诉我就行了,其余的不需要担心。多给你的两百块,你找一些纸和笔来给我,可以不?”
大莲一把把钱拽过去,塞到了自己的胸口里,蹦蹦跳跳打开房门,出去找纸笔去了。
没多大功夫,大莲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笔记本,和两根圆珠笔,走了进来,重新把门反锁好。说道:“东西给你找来了。不过,大哥,我得给你说好,你要明天走了,可不能说咱俩是这样过夜的,你得说我和你睡了。要不然,老板娘知道了,会收走我的钱的。”
我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大莲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的笑意,说道:“那你要问啥子?”
我问道:“那天警察来了的情况,谁接待的?你知道吗?”
大莲笑了一笑,说道:“那不是倒霉噻。大家都以为他是客人,结果到了房里,瘦雪衣服刚脱下,那人就把警察证一亮,夸嚓一下给瘦雪拷上了!你说笑人不?哈哈哈……”
“那拷上之后呢?有没有搜集证据什么的?”我问道,这可能涉及警察办案时候还有没有做到程序合法。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擅自进行取证,可以成为我们以后在法庭上攻击的目标。
大莲说道:“那就不知道了。那时候都乱了套嘛,大家都在跑,谁还记得啊?那警察打电话叫人的,来了一辆大警车,把我们都给抓进去了。”
我一愣,问道:“都给抓了,咋又给放回来了?”
大莲笑道:“把老板抓走了噻。我们这些小姐,留着又没用。老板一个换我们十几个。嘻嘻,老板可有分量。”
我知道她口中的老板,应该就是上官律师的当事人了。组织卖淫罪,要想完全摆脱掉罪名,看来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我问道:“那你说的那个瘦雪,在哪里?我能不能问问她?”
大莲笑道:“你个书呆子噻!瘦雪捅了篓子,还能留她在这里吗?老板娘早把她送走了!走之前,还给狠狠打了一顿噻。说起来,也挺可怜的。”
“去哪里了你知道吗?”我想要问瘦雪一些问题,这样才能知道警察在当场有没有做一些不合程序的事情。
大莲嘟起了张嘴巴,竟显得颇为可爱,说道:“听说是送到隔壁城市里去了,也是干这个的。不过那个地方,据说吓人的很,动不动就打人,都是不听话的才会送过去的。”
这倒让我很是意外,当事人被送走了,那就意味着我没有办法找到第一现场的实况资料了。我想了想,问道:“那么瘦雪的房间呢?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大莲忽然一脸的不解,问道:“你咋做事情不像老师,反而像警察呢?”
我一笑:“老师也会看电影啊,香港电影看多了。”
大莲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我也喜欢看成龙哦。走我带你去。”说完,站起身来,悄悄打开门,生怕别人知道似得,牵着我的手,蹑手蹑脚走向了拐角处最偏僻的一间小房子。
这个房间比起大莲的来,要小的很多,除了一张床,几乎就没有什么空间了。墙上钉着几排壁橱柜子,上头零零散散堆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化妆品、避孕套,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东东。
我问大莲:“这房间后来有被人动过吗?”
大莲看了看,说道:“没有,谁也没进来过了。好像跟以前一模一样。”她四处环绕着,忽然发出一声疑问“咦?好像这里以前有个本本,现在不见了。”
“什么样的本本?”我问道,声音里竟有些兴奋。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本本应当是警察当场就给拿走了作证物了。但在那个时候,他应该没以后搜查令,也没有立案,取走证据很可能是非法。按照非法证据排除规则,这个证据有可能被排除掉。对于我们的案子而言,这很可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
大莲想了想,说道:“也是一个笔记本,瘦雪喜欢记录一些事情,她跟我说,记录的都是一些心情,跟写日记一样的。你说这么大人了,还写日记,是不是有点傻?”
我忽然有些发昏,记日记?曾经柳梦也最喜欢记日记,整个初三,几乎每天都会记上一篇,不厌其烦,且从未中断。想到这里,我却忽然呆立在当场,看守所里那老板说了,是一个城里大姐塞来的新来的,给惹的祸!
城里大姐塞来的,难道是花姐?喜欢记日记,世上的事情真有这么巧么?
“瘦雪长什么样子?”我问道。
大莲一笑,“就跟我相反啊。我是外地来的,她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哦。长得瘦瘦高高的,脸蛋很小,留着个长发,哎对了,讲话可快了,跟剁肉馅似的。”
我的脑袋瓜子忽然就蒙了,身体像是忽然被灌注了水泥一般,动弹不得。
这个人,不正是柳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