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卿今天找这些新人一一问话，总旗所五个小旗的配备，目前确定的只有提前袭职的杨才秀和李德清。按照他的设想，他要在二十多个人当中再筛选出四人，实行竞争上岗，三个月后，末位淘汰一人。他给四人的过渡身份是：试小旗，当然，这个职位是他的创造。
一天谈话下来，四个人选基本确定。
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秀才赵亭风，本来许志卿对他兴趣并不大，这种腐儒搞搞文书还差不多，干别的，哼哼，手无缚鸡之力。哪知一见到真身，眼看他眉清目秀，眼神清澈，许志卿就生出几分喜欢。再以那道“我们撒谎、我们欺骗、我们偷窃、我们光荣”的题目考他，他的答案也非常令人震惊：撒谎、欺骗、偷窃，或许这就是其人卑劣的本性，毫无羞耻之心，也或许这只是一种假象，表面上人格卑污，内心其实无限荣光。
许志卿压制住对他的欣赏，目光灼灼逼视着他，“表面卑污，内心荣光，你为什么这样说？”
“总旗大人应该听说过勾践灭吴这段历史，越王亲口尝粪，此事白丁亦不能为，何况人君？然，含垢忍辱，甘之如饴，只因心中远大理想。”
“如果让你去做这种表面卑污内心荣光的事，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你愿意吗？”
“但有驱使，吾往矣。”
这段对话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他甚至隐隐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等到杨思进把训练章程拿过来，他一口气读完，几乎什么都用不着改，他相信，以杨思进的能力，是绝对做不到这种水平的。这个赵亭风，真是难得的人才。
训练的主要项目包括军纪、体能、队形、搏击、侦缉实操技能等几个方面，全部围绕锦衣卫实际职能；项目的编排上也是极度科学，有张有弛，劳逸结合，许志卿看后大为满意。
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天黑，许志卿吩咐杨思进把杨才秀、李德清、四个试小旗一起叫到自己的官廨，将昨天在桂林米线和林记酒馆的所见所闻粗略讲过，特别提到了掌柜对余盐讳莫如深。众人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林记订酒席，表面上是吃酒，实际是要去摸底。
许志卿道，“我现在给你们几个人下个任务，都给我使劲想，随便你们用什么招数也要把林记的情况摸到手。哪怕用上卑污的手段，但我告诉你们这是为生民立命的无限荣光的事情。我只要求两点：一则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二则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这些话，许志卿是盯着赵亭风说的。两个人目光交接，眼神之中相敬相惜，别人自是读不懂其中意味。
交代完任务，许志卿把人都撵了出去，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自己今天其实应该去大哥那边走一趟，毕竟这段时间大哥厚待自己的太多了，一只小金锭，先后二百两银子，加今天这处豪宅，唉，自己何德何能啊。不过，也不大好去，大哥晓得自己对狼兵的迫切需要，去了就是施压和催逼，总归不大好。
天色向晚的时候，八个人都乔装打扮好了。
许志卿按照他们的意思，头上戴了一幅明黄色的逍遥巾，面皮、脖子上抹了淡墨。李德清甚至狗胆包天地在许志卿眼角、唇边点了两三个鱼目大的痣，长官一张俊美的脸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许志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道，这狗日的！看来还是要尽快搞一张人皮面具，预备不时之需啊。办法倒是有的，要烟儿青儿她们花点工夫就行了。
杨思进的模样却是脱胎换骨，头戴四方平定巾，脸上粘了络腮胡子，眼上蒙了一只黑眼罩，活脱脱一个明朝版的加勒比海盗。其他人则是喽啰装扮，唯独赵亭风头上佩了一顶牙白飘飘巾，儒雅俊逸，倒有些军师气质。
这帮家伙，难道是要上演一出山大王打砸抢的大戏？
八个人朝林记酒馆一路逛过去，进了酒店，底楼照样是满座，一众酒客闹得正欢，但在八个人鱼贯而入之后，陆陆续续都禁了口，只拿眼偷偷觑着这八个人的动静。心道，这群草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腰间似乎都藏着家伙呢。
那个掌柜一见这个阵势，神色也是一凛。
杨才秀抢上一步，“掌柜的，早间定的天字第二号包间，快些个带咱上去。”
但见独眼龙杨思进一把抓过柜面上的算盘，“吧嗒！”一把将算盘掼了个稀碎，珠子滴滴答答滚了满地，“为何不给我们天字第一号，嗯？”作势就要当胸薅去。
掌柜瞳孔一缩，眼神一凝，身子本能地向后退，“天字第一号早就定下的，那些贵客敝店实在不敢得罪，万请大王宽让则个。”
“大王你个娘！大爷我是青城山二当家的……”
许志卿强行抑制住要笑喷的冲动，轻轻拍了拍杨思进的肩膀，“二当家的，算了，别耽误咱吃酒。”
只见李德清伸出个兰花指，虚点着掌柜的，妩媚一笑，脸上擦的粉簌簌直掉，阴柔地道，“掌柜的，当家的都跟你打圆场了，还不快好生伺候着，再怠慢些个，当心拆了你的鸟店。”
掌柜朝许志卿投去感激的一瞥，做个揖，亲自引路，带他们上楼。等把这些祖宗服侍坐下来，才退了出去。
许志卿大马金刀坐在首位，朝杨思进几个人挑了个大拇哥，“不错，像那么回事，以后实在混不下去了你就到青城山弄个观主当当。”
众人哄堂大笑。
等酒菜上齐，在许志卿的带动下，众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李德清又不断地催着加菜，把桌面上塞的不留一丝空隙，竟是平常吃酒两三倍的菜量。
许志卿暗道，这狗日的是不是要宰自己一刀。
李德清则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当家的，杨叔，各位弟兄，你们不要担心酒钱，只管使劲吃喝，今天这顿酒指定不要钱。这个掌柜的，定是参与了私盐的勾当，将来哄抬盐价的铁定有他一个，咱不喝他的血就算是菩萨心了，吃他一桌酒席又算得了什么。”
等众人吃饱喝足，李德清挑了几个没怎么动的菜，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抓出一大把盐，撒到几个菜上面，又用筷子使劲搅和，再夹起一屑送入口中。呸！随即一口啐在地上，喝道，“小二，叫你们掌柜的滚过来！”
许志卿知道，今晚的夜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