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在楼下听到这一声喊，猜测这帮草莽可能要找茬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里倒是镇静下来。
进了天字二号包间，掌柜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地，“各位英雄，不知唤在下来有何贵干？我见这边点的菜特别多，想来敝店酒菜还凑合吧，日后还请各位英雄多多捧场。”
李德清站起身来，阴阳怪气地道，“还凑合？来，掌柜的，你过来，看看这桌上剩的是什么。”见掌柜的不动，怒喝一声，“怎么，还要小爷我动手请你？”
掌柜硬着头皮走到酒桌旁，细看之下，有不少菜还没怎么动，心道，难道是菜品有问题，怎么可能呢，自己左关照右关照的。
李德清手指掌柜面前的一道香爆猪心，“这道菜原是我最爱的，今天只吃了一口就吐了，你来尝尝味道。”
许志卿嘴角绽开一抹弧度，就像在横店围观拍电影一样，看着李德清的表演。心道，这狗日的，就像专门为锦衣卫生的，有天赋，有前途！
掌柜被李德清逼着，只好举箸夹了一片猪心送到嘴里，立刻就像死了娘一样，整张脸苦了下来。
“来，你再尝尝这些！”李德清一边顺手指点着几道菜，一边如恶狼一般盯着掌柜。
掌柜苦着脸，夹了一筷子酸溜芥菜放到口中，登时又像死了爹一样把眼一闭，一言不发，硬生生把猪心和芥菜咽下肚去。筷子一放，向着许志卿和独眼龙海盗拱手一礼，“这是敝店的错，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那些厨子。今天这桌酒菜就当敝店请客，我再奉上一百两白银聊表心意，还请诸位英雄宽容则个。”
见许志卿和杨思进并不搭话，赵亭风挺身而出，先走过去关上包间的门，又顺手捞起一把椅子带过来，把掌柜按坐在上面。“掌柜的，本来我们当家的发狠要拆了你的店，看在你态度还算好的份上，回头我和当家的说说就免了吧。只是我觉得呢，掌柜的也忒小气，诚意不够啊。”说罢，冷眼乜斜着他。
掌柜重重地叹口气，“小英雄的意思是？”
赵亭风却不说话，只是竖起一根指头递到掌柜眼前。
掌柜瞅着那根指头离自己眼睛越来越近，直至抵在了睫毛之上，那根指头也就变成当头一棒矗立在眼前。不由心里一抖，“一千两？”
赵亭风轻蔑一笑，“掌柜的说笑了，一万两！少一厘也不行！”
这话一说，座中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秀才莫不是疯了？许志卿眉头轻蹙，连他也实在看不懂，这小子在搞什么，不是把事情朝坏处引吗？
可怜的掌柜白眼一翻，差点没昏死过去，喘息了一阵之后，满脸通红，两眼喷火，怒吼道，“就因为这几个菜里的盐多放了一些，你就要讹我一万两？凭什么？”说完，怒极反笑。
赵亭风却不恼，冷声说道，“掌柜的莫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就知道我凭什么。我且问你，这县城之中九成的大饭馆、所有的小食肆都已经歇业，唯独你林记大发其财，凭什么？”
掌柜耸耸肩，“那有什么办法，他们买不起盐，只能关门。”
“一般人家即便平常时候也把盐当做个奢侈品，想方设法省着用，眼下这个时候，更是不敢吃盐，当然，他们大多也家无余盐。而今，惟独你林记用起盐来跟玩似的，你告诉我，这是凭什么？”
掌柜的显然不想把话往深处说，“我用自己家的盐，玩也好，不玩也好，外人也不大好说什么吧。”
赵亭风轻笑一声，“这是当然，你的地盘你做主。不过，所有人都把盐当命，只有你不当回事，掌柜的，说说，你这盐打哪来啊？”说到最后的时候，赵亭风已经把脸几乎贴近掌柜的面皮，两眼泛着幽冷寒光，逼视着他。
掌柜心里打了个寒噤，自己千方百计回避这个敏感的问题，这些土匪偏偏紧盯住不放，他们到底目的何在？当下脑筋飞转，推演着各种假设和可能。
见掌柜绝口不答，赵亭风头一歪，对几个试小旗道，“哥几个，帮兄弟一个忙，去林记库房找找，看他到底囤了多少盐。”
几个试小旗闻言并未起身，一起看向许志卿。
许志卿也不说话，端起茶水，哧溜一声吸了一口，随即点了点头。
杨思进对杨才秀和李德清道，“你们一起去，直接亮家伙，但凡有人挡着的，给我砍了！”
霎时间刀剑嗡鸣，五个人如狼似虎，朝包间外面直扑过去。
赵亭风向许志卿和杨思进投去感激的一瞥，又转向掌柜道，“掌柜的，私盐这块肥肉你们林记吃了好多年了吧？”
掌柜见他直接把话挑明，而且那五个穷凶极恶之徒一定会查出什么，这事不可能再瞒得下去，索性不再遮掩，“现在连官府都对私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这事的人多了去了，敝店也是随了大流。”
赵亭风声音愈发森冷，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正正经经做些贩盐的买卖，我们当家的也不会来寻你的晦气。只是你林记贪婪无度，之前每次禁盐令下来之后，你们把盐价都卖到了一两二分银子一斤，有这回事吧。你们这是在喝人血！”
正说着，杨才秀和李德清几个人忽喇喇从外面进来，“两位当家的，可了不得，真是大开眼界啊，林记整整两个库房都堆满了盐，怕是得有一千石！”
许志卿心中大惊，真没想到，无意一撒网，捞到这么大一条鱼。大明朝一石大概有一百五六十斤，这林记居然囤积了十五万斤的盐！
赵亭风闻声一笑，手掌轻拍几下，“掌柜的，刚才你不是质问我凭什么要讹你一万两银子么，现在我把账算给你听。这么多年来，我们青城山几万个弟兄，吃过你们多少天价盐。明知买不起，当家的待弟兄们不薄，整整一座金银山花了出去。你不要说什么天价盐不是你林记一家在卖，我不管这些，至少，你林记把我青城金银山挖走了一角！”
他这话说的确实在理，自古食盐专卖，在大明朝，两广、四川、云贵都是广东、海北盐课提举司的行盐区域，说林记海赚了青城山的银子并不过分。
紧接着，赵亭风咬牙说道，“所以，掌柜的，你给我听清楚了，今日我青城山不是讹你一万两银子，我们这是讨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