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喜糖收拾完躺進被子裡的時候,電話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你好。”
“喜糖是我。”
姜喜糖一頓,隨即反應過來是誰。
“盛禹哥。”
汪盛禹說:“我沿著路找了你許久,想著送你回城裡,沒找到你,你怎麼樣?”
姜喜糖說:“謝謝,我打到了車,回來半天了。你早點休息。”
汪盛禹說:“別掛電話。”
姜喜糖沉默了幾秒,說:“汪盛禹,向前看吧,你家世好,自身條件也好,你會有適合你的伴侶。”
“喜糖…我出去這麼久,以為能忘了你,可是我不能。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我不喜歡你。”
汪盛禹沉默了。
幾秒後,他說:“你真的喜歡上霍子川了?還是你覺得霍子川能給你我給不了的東西?”
姜喜糖沒有覺得被羞辱,她言語間盡是平靜:“汪盛禹,我喜歡不喜歡霍子川不重要。大家都是成年人,點到為止的車軲轆話沒必要揪著一直說,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有沒有霍子川你和我都是不可能的。”
“是不是因為你媽媽的關係?”
姜喜糖突然覺得有些煩躁。
“汪盛禹,我感謝你在我來到汪家時候給予我的善意和關懷。我承認,你幫了我許多,可是,說到底,你是我名義上的哥哥。所以,我請求你,不要再聯繫我。更不要再幹涉我的生活。”
“喜糖,我沒有干涉你,我是心疼你…我…”
“汪盛禹,我雖然落魄,可是我還要臉。你想讓外人怎麼評價我媽和我?”
汪盛禹如鯁在喉,一時語塞。
姜喜糖一臉平靜的說:“這個電話我也會拉黑,你別再打了。再見。”
說完她直接掛了電話,拉黑了這個號碼。
姜喜糖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想起來她剛剛被唐舒儀帶去汪家的那時候。
汪洛安端著水槍站在門口往她身上噴水。
超大號的粉色水槍,一下子把唐舒儀特意給她買的白色新裙子噴的溼漉漉的貼在身上,紅色內褲的輪廓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就像是她斑駁的自尊。
她就那麼無助的站在汪家的別墅門口。
像一隻狼狽的落水狗。
她慌亂不安的眼神望向唐舒儀。
可是唐舒儀卻跑向了院子裡的汪洛安。
只因為汪洛安讓唐舒儀給她的水槍裡灌水。
姜喜糖看著自己的媽媽像一個傭人一般小心翼翼的和汪洛安陪著笑,那時候她幼小的心裡滿是悲涼。
那是她第一次對寄人籬下有了準確的感官感受。
就在汪洛安再一次把水槍對準姜喜糖臉的時候,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出現在姜喜糖的身後。
“洛安,別胡鬧!放下!”
姜喜糖回頭看過去,逆光裡走來一個高挑的少年。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汪盛禹。
少年穿著一身運動衣,意氣風發,渾身像是灑滿了金光。
他單肩揹著書包,朝姜喜糖伸出了手。
“你是喜糖吧?走,別怕,我帶你進去。”
姜喜糖把手放進汪盛禹的手裡,像是抓住了深淵裡的唯一藤蔓。
時隔多年,姜喜糖仍然能清楚的記得那時候她對汪盛禹的感激。
還有汪洛安眼裡噴射翻湧的憤恨。
以及唐舒儀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
她就那樣進了汪家。
開始了人在屋簷下的生活。
十來歲的小孩已經懂得很多道理。
會察言觀色,會剋制表達欲,會收斂眼淚和委屈。
姜喜糖在汪家的大房子裡過的謹小慎微。
其實,多年後,姜喜糖在夜深人靜時候回想寄人籬下的那段時光,她才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那就是,很多時候,她的那種小心翼翼的惶恐感並不是汪家人帶給她的,而是來自於她的媽媽唐舒儀。
唐舒儀不止一次在背地裡訓斥姜喜糖,讓她安分守己,要好好對待汪洛安。
姜喜糖記在心裡,想著自己如果好好聽話,媽媽在汪家就會好過一點。
於是,十來歲的年紀,她卻異常的懂事安靜。
那時候的姜喜糖總在夜晚悄悄的想從前的唐舒儀。
在她幼小的記憶裡,唐舒儀從前對她很溫柔的。
她會一遍遍喊她小糖寶。
她曾經給了姜喜糖好多好多的愛。
可是,那些愛在她們住進汪家別墅之後,便被轉移到了汪洛安身上。
姜喜糖後來終於明白了,她的媽媽變了,她似乎更愛她的繼女。
不然,她怎麼捨得讓她的糖寶一次次抽血給汪洛安?
在意識到那個真相之前,姜喜糖曾經也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好好的對待汪洛安,媽媽就會分給她同等的愛。
於是,在每一次汪洛安需要輸血的時候,她還會要求護士多抽點。
“我的血很多的,你可以多抽點,那樣姐姐的病就可以好了。”
護士眼裡的心疼被姜喜糖看在眼裡。
她以為能在唐舒儀的眼裡看到同樣的疼惜,可是,她失望了。
因為唐舒儀那時候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汪洛安身上。
她看不見從小怕針的姜喜糖因為恐懼哆嗦的唇瓣,卻看著汪洛安蒼白的臉流下了心疼的淚水。
那一瞬,姜喜糖的心像是被扎穿了許多個黑乎乎的洞,灌著冷颼颼的穿堂風。
少年的不可得,終將困頓其一生。
但是,姜喜糖卻在回眸的瞬間,看到角落裡汪盛禹緊抿的唇,和眼裡的不忍。
是什麼時候察覺到汪盛禹有那種心思的?
姜喜糖似乎自己也不知道。
只記得,唐舒儀那天特別生氣。
那天晚上,姜喜糖沒有吃到飯。
那時候汪盛禹出去參加競賽了。
唐舒儀似乎是特意挑了那個時間。
因為汪盛禹不在,汪明山忙著工作不怎麼回家。
汪洛安本來就討厭姜喜糖。
所以,沒有誰會關心姜喜糖吃沒吃晚飯。
於是,唐舒儀就可以隻手遮天。
她把姜喜糖關在了樓上的閣樓裡。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悄悄上樓,站在姜喜糖的面前,肅著一張臉說:“以後檢點點兒,離你大哥遠點兒。再讓我發現你們走得近,我要你好看!”
姜喜糖那時候剛剛進入青春期,在唐舒儀說這話之前還沒意識到汪盛禹每天給她補功課有什麼不對。
可是,那晚的閣樓外颳著呼呼的風聲,她又冷又餓,呆坐在地板,看著一臉冰冷的唐舒儀,她在那一刻突然開竅了。
自那天之後,她便刻意疏遠了汪盛禹。
汪盛禹似乎也意識到姜喜糖的態度改變。
他沒有多說,只是偶爾給她幾本輔導書和筆記。
姜喜糖收下了。
卻又在汪洛安的譏諷威脅和唐舒儀的冷眼中,把東西又退給了汪盛禹。
自那之後,汪盛禹沒有再給過姜喜糖什麼。
後來,他出國了。
出國頭一天晚上,汪盛禹走到坐在院子裡的姜喜糖身旁。
他說:“喜糖,我總會回來的。”
姜喜糖只說了句:“大哥出門在外注意安全。”
然後便回了屋裡。
從那時以後,他們之間見面的次數更少了。
偶爾汪盛禹回國探親,姜喜糖也基本不在汪家。
不過,她倒是經常能收到汪盛禹寄來的東西,有吃的,有玩的。
姜喜糖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
後來他便沒有再寄過來。
原以為汪盛禹已經死心了。
沒想到他剛剛回來就來了這麼一齣。
為了避免事態失控,所以姜喜糖才打開天窗說亮話,把話給汪盛禹挑明瞭。
你很好,你曾是我年少晦暗生命裡短暫的一道光。
但是,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更何況,我已經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