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陛下罢朝未去。
文武百官皆是习以为常,只当前些日子他一时兴起,勤奋了几日,现下不过是又松懈回去罢了。
下了朝,沈时寒径直来了未央宫。
楚宁没起,整个人窝在锦被里,看着他的眸子无波无澜,“沈大人怎么来了?”
沈时寒走了过去,一把将她从被中拽起。
楚宁措手不及,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沈时长臂一捞,又将她拽了回去。
楚宁手忙脚乱,无意中鼻子撞上他的胸膛,眼里登时盈出泪来。
“好痛!”
她惊呼出声,候在一旁的绿绮骇得不轻,忙要来看,却被沈时寒轻飘飘一语给挡了回去。
他说,“陛下身为男子,当顶天立地,不过碰了碰鼻子,做这矫揉造作的女儿姿态是为何?”
沈时寒全然无心,不过只是嘲讽楚宁,但落在心虚之人眼里,真真是惊惧的不行。
绿绮不敢上前,楚宁也忙忙缩回床榻,捞了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想了想,低低咳嗽了两声,才对沈时寒解释道:“昨夜风雨交加,朕一时不慎,染了风寒,这才未去上朝。劳沈大人挂心,还专门过来探望朕。”
“陛下这身子真是孱弱得紧。”
他撩起衣摆,在床榻边坐下,看着楚宁飘忽不定的眼,道:“臣还以为,是陛下昨日见了镇国侯,心绪不定,这才生了病。”
他惯爱拿话敲打人,楚宁这次却不想听。
她垂着眼眸,低声道:“沈大人,朕觉得很累。很多事情,都不随我愿。不对………是我无能为力。”
明知自己一年后就会死于沈时寒之手,可她无能为力……
明知江晚月处在他们恩怨当中有多无辜,可她无能为力……
她能做的,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自己在轮回中接着走向覆灭。
既然如此,为何要她来这一遭?
不对,是又来一遭!
她就是原身,那个于永元四年死于鹤顶红之毒的楚宁。
她喝下毒酒,于痛苦挣扎中离世。
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疼到现在楚宁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她伸出手扯着沈时寒宽大的衣袖,软着嗓子哀求道:“沈大人,若有一日,你要我死,可不可以不要赐我毒酒?我想死的干脆些,不要有痛苦。”
沈时寒没看她,而是垂下眸去看她揪着他朝服的手,手指根根细白,在暗紫色的朝服上更加剔透好看。
他轻轻覆上她的手,将他被扯皱的衣袖解救出来,又慢条斯理地抚了抚,才淡淡道:“臣看陛下的病是又重了,一天到晚的净说胡话。自古以来,唯有君要臣死,哪来的臣要君死呢!”
沈时寒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陛下既然开口了……”
他停顿,看着楚宁紧张的模样,轻轻一笑。
“臣记住了。”
楚宁提着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不管如何,好歹求了个舒服的死法。
被迫听完全程的绿绮:“………”
待会儿还是宣太医来好好瞧瞧吧,她觉得陛下的脑子好像前段时间烧坏了。
觉得她脑子烧坏的还有现下坐在楚宁面前的萧衍。
秋风萧瑟,还伴着微微细雨,楚宁却邀他在亭中喝茶赏景。
这湖上光秃秃的什么景都没有且先不说,他可还是个重伤在身的病人,这样淋雨见风的真的好吗?
萧衍满心怨怼,却在楚宁抬眸看过来时粲然一笑。
楚宁被那笑晃了眼,侧目避开,看着被细小雨滴打得圈圈波纹的湖面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此处?”
萧衍道:“记得。”
正是当年楚宁一跃将他救起的泷泽湖。
楚宁又道:“朕记得,那年你才六岁,在湖边玩耍嬉戏,不慎掉入水中。正巧,被当时刚刚下早课的朕瞧见。”
萧衍也转头望向湖面,当年种种仿佛仍历历在目,他笑道:“是阿衍幼时太过顽劣,害的陛下也平白陪我受了一场罪……”
话没说完,楚宁出声打断他,“不是太子殿下顽劣。”
她看着萧衍,平平静静道:“太子殿下可能当时年纪太小又受了惊吓忘记了,当时分明有人在暗中推了你一把,殿下这才落了水。”
萧衍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眸中是极为受伤的神色。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哑声问道:“为什么?”
楚宁抬眸看他,眼里有轻轻浅浅的光上下浮动,可是面上仍旧是一副平平静静的模样。
她说,“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是啊,何必明知故问。
若非为了那储君之位,何苦辛苦走这一遭,又哪会殚精竭虑护他数年。
原来,一切起始,包括他们的初见,都是她耐心设好的套,只等他往里面钻。
最后,却只剩他,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些年。
其实,午夜梦回时,他也曾想过,当年那事会不会是她故意为之。
只是她对他太好,数年的朝夕相处。
他不相信,或者不愿信,这一切都是假的罢了。
回忆从脑海中褪去,萧衍凄楚一笑,他道:“陛下真是好心机,算计了阿衍这么多年。可是,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呢?为何非要拆穿了它!!!”
说到最后,他站起身来怒吼出声,手里的茶杯也被他捏碎,碎瓷散了一地。
禁军早得了吩咐,只作未见。
楚宁也站起身,从绿绮手中接过一方帕子,执起他的手轻轻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