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负日之大神,有称太阳奴。”
陈道师询问的是个花白胡子的砍柴老人,他不识文字,消息闭塞,甚至连道师是谁都不知道,却对夸父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此刻斜睨陈道师一眼:“年轻人,竟连这都不知吗?”
陈道师拱手:“还请见教。“
砍柴老人背起一根木柴:“传说中,夸父是太阳的奴仆,每日背负着太阳行走,如此才会有太阳的东升西落,我们这些凡人能看见太阳,都要多亏了夸父大神。”
陈道师皱眉:“不曾有过夸父逐日的传闻吗?”
“什么逐日!”
老人忽然惶恐,瞪大了眼眸:“凡人如何能够逐日?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如此口无遮拦!”
陈道师还想再问,砍柴的老人却已逃也似地跑远,只留下他在原地驻足。
“太阳奴……”
陈道师皱起眉头,在这座世界的神话中,夸父竟然只是奴仆吗?
是这座世界的神话出了差错,还是故乡的记载有误?
而故乡与这座截然不同世界,又为何会流传同样名字事迹却恰巧相反的神祇?
按照现在的情形推测,在这座修行者遍地的世界,神话的可信度当然更高,只是陈道师对比过两座世界的书籍,故乡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道法典籍都要胜过这座世界良多,以至于此刻让他有些难以抉择。
“须得亲自去一趟夸父寺庙。”
陈道师转身向东行,当来到寺庙前禁不住长出一口气。
在夸父城里只待了八日,这座寺庙却已是自己第三次到来了。
每一次到来的感受,都尤为不同,第一次只觉得疑惑,第二次则是大战前的紧张与激昂,而这一次,陈道师觉得……期待。
似乎这座寺庙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自己,似乎想要的答案近在咫尺,似乎……不止是自己,有一尊巍峨的神祇也在等候,等候与自己面对面的交谈。
陈道师忽然想起自己到来这座世界的缘由,除去神祇之外,谁还有这样的能为呢?
“夸父……”
他喃喃这两个字,大踏步走入寺庙。
就在这时,寺庙里忽然有人惊讶道:“原来是道师啊。”
陈道师看清来人,也拱手一笑:“秦川道友。”
“道友……”
秦川喃喃一句,似乎觉得这样平常的一个称呼里颇有意味可琢磨,最终笑道:“道师来夸父寺庙是……”
“只是闲来无事。”
陈道师自然不会说出真相,反而话锋一转道:“道友又是为了何事?”
“闲来无事吗?”
秦川似乎以重复陈道师的话语为乐,之后微笑着回答:“同样只是闲来无事而已,昨夜与道师约定的时间是在正午,看着时辰尚早,便想着来夸父神像前祭拜一番,此刻既然有缘相见,不如这便动身去寒舍如何?”
他说完顿了一顿,又补充:“自然,全看道师你的意思。”
陈道师点头“全凭道友做主。”
去夸父寺庙倒也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太过急切反而会惹人怀疑。
两人并肩而行,来自世家大族的大人物与少年道师走在一起,这样的组合无论走到哪里都回头度极高,许多人看得心头诧异,都暗自猜测这是否含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事实上,哪怕世家大族都曾差人送上赔礼,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大人物与陈道师一同出现在公众场合,世家大族送来的礼物便只是礼物而已,代表着一种对后进的肯定、提携、乃至施舍,这是夸父城由来已久的习俗。
礼物就只是礼物而已,世家大族可以向任何人送礼,从中虽然可以看出一些态度,但还不值得引起警惕,如秦川这样公然与陈道师同行,才代表着秦家这一世家大族与道师之间的联系,已经深厚到不可动摇的地步。
不过面对众人的目光,秦川倒是怡然自得,他自然不会蠢笨得不知其中深意,而是的的确确做出了选择。
“你可知道,昨夜我为什么要帮你?”
秦川忽然道。
陈道师思索片刻后展颜笑道:“因为你是只为了利益而行动的人,而我是道师,眼下在我为难时帮助我,能够得到更大的利益。”
“我的确是只为了利益而行动的人。”
秦川微笑:“但你却不是道师。”
他看着陈道师,目光很笃定,不像是在试探:“这一点,我很清楚,不必再骗我了。”
陈道师呼出一口浊气:“为什么你会知道?”
秦川目光肃穆起来:“因为……”
这时秦三才正从远方走来,看见自家叔父与道师走在一块,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上前行了一礼后问道:”叔父……这是?“
他还记得上一次道师宅邸中的光景,不曾想到只是数日之后,这两位不共戴天的仇敌便亲密到如此地步。
“我与道师有一些事要商谈,你且先回去罢。”
秦川平静道。
“这……”
秦三才犹豫,显然是想跟随在左右,却又找不到行之有效的借口,最终只能点了点头,不再纠缠。
“你与他的关系,似乎有些古怪。”陈道师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秦川笑道:“只有稀少的才算古怪,但若是家家户户都如此,当然便算不得古怪了。”
陈道师听了初始还不觉有异,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事忽然间心头一震,猛然生出联想。
昨夜在那座漆黑狭窄的小屋里,白书琼与他父亲白秋山之间的关系,也正是如此古怪。
少年一代的公子与当今的掌权者存在隔阂吗?为何家家户户都会是如此?陈道师曾在书中读到过太子篡位的事迹,但这世上不可能人人都是帝王家,不可能每个父亲都霸道睥睨,每个儿子都无情无义。
他又回想起那座背负着太阳行走的夸父神祇,这座世界里每一处都透着古怪,与原先的世界截然不同,远远不止修行者而已。
“说到你刚才的问题……”
这时终于走到秦家的宅邸,跨过门槛,早有人沏上两壶鲜嫩的龙井茶。
“我为什么知道,你不是道师……”
秦川没有饮茶,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道师,深吸一口气才道:“这是因为……”
“你要远远胜过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