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儿一女啊!
李留弟在心里说着,神情很是复杂。
她十月怀胎生下了儿女,后半辈子就是为他们活的,可是到头来他们却都嫌弃她。
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半文盲,会低声下气讨好城里亲戚拿人家旧衣服给他们改着穿的乡下女人,会为了钱死气掰咧耍赖皮的泼妇,爱哭爱闹的神经病——在他们心里,她就是让他们丢人的妈妈,到最后要不是为了抢卖地的钱,都不带回家看她一眼的。
垂下眼帘,李留弟抿了抿唇,看似笑,可是却有说不出的悲凄。
原本正在笑的徐梅,莫名地就收了笑声,看着李留弟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倒是沈文很认真地看看李留弟:“你想识字是件好事,但——学习应该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你懂吗?留弟——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看李留弟猛点头,沈文才温言道:“你的基础太差,我教你可能反倒让你学得更糊涂了,不如这样吧!如果你真心想学识字,我可以让我儿子周志勋教你。”
如果不是还保持清醒,李留弟差点就要冲口说“不好”了。
周志勋那个总是阴阳怪气的家伙,怎么可能教她?更何况前两天她才得罪过他。
咬着嘴唇,李留弟很是纠结。
她是真不想和周志勋打交道,可是沈教授说得也有道理。人一个大学教授,教她这个可能连小学水平都没有的小孩也太掉价了。
咬了咬牙,李留弟用力点了点头:不管啦!死就死,说什么也要学识字。
看她点头,沈文就笑了,这孩子大概不知道她刚才的表情有多有趣,明明不情愿,可最后却是猛点头,看来是真心想要学东西。
这么一想,沈文对李留弟倒多了几分喜欢:这几年,肯真心静下心学些东西的人已经太少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歌声,那是浑厚的男声,要说唱得多好听,也没有,可是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就是透着股精气神:“战士打靶把营归,说咱们……”
四十多岁的男人转过扫帚梅花田,看到院里对坐的三人,歌声一顿,就笑了。
他笑得温和,可是不知是因为他高大的身材,还是因为那双明亮的眼,或是浓墨般绘上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周伯言给人的感觉总是威风凛凛的,浑身上下都是迫人的气势。
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走近,李留弟眨了眨眼,忽然就从记忆中搜寻到男人的身影。
啊,她想起来了,在前世,很多年后,她曾在电视里看到过眼前的男人,只是那个时候男人已经老去,而她根本就不关心政治,才没有想起竟在小时候见过电视上的那个男人。
心情有些微妙,李留弟看着周伯言慢慢走近,越发显得紧张小意,哪怕周伯言笑着招呼她们,她仍是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看得出李留弟的紧张,也看出徐梅的讨好,周伯言笑着道:“你们继续聊,沈文,一会加个菜,留小徐和小姑娘在家吃饭吧!”
沈文直接答应,徐梅却忙摇手:“不用不用,周、周叔,我回知青点去吃。”
这年头生产队是每年分一次粮的,不管是队员还是下放再教育的高知领导们,都一样。所以这年头少有谁会上别人家去吃饭。
徐梅的口粮是分在知青点的,又知道周家也不容易,自然不肯在周家吃饭。
李留弟也知趣,可是又有些迟疑,说好的跟周志勋读书还没……
不知是看出她的迟疑还是怎么的,沈文笑盈盈地起身:“就留下吃饭吧!也不是多好的饭菜,哪有进了门不吃饭就走的道理?”
这样一说,就不好再推辞了,徐梅也就应了,跟着沈文去做饭,李留弟自然也不会闲着,跟到灶房生火。
这个活儿她做惯的,一把干草就好,沈文看得直笑:“亏得你帮手了,你周伯伯总笑我连个灶火都生不着,闹得一屋子烟呢!”
沈文说得自然,李留弟却不大敢应。
徐梅都不知道周伯言以后会是谁叫声周叔还得犹豫犹豫,何况她是知道周伯言以后的地位的,叫伯伯会不会太高攀了?
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外头就传来周志勋的叫声:“妈,我回来了!”
沈文笑着应了声,顺手扯下系在腰上的围裙,笑道:“留弟,你的小老师来了,来见见。”
李留弟忐忑,没立刻就起身,徐梅却是凑趣,推了她一把:“快去给老师问好,沈教授,我来切菜。”
没办法,李留弟只能自己一个人跟着沈文出了灶房。
在院里一站,四目相对,周志勋立刻就皱起了眉。
一看他那表情,李留弟心里就“咯噔”一声,就算再努力装着不在意,却仍是下意识地去扯自己的衣角。
沈文没觉察,拉着李留弟笑着喊周志勋:“志勋啊,这是留弟,从今天起,你来教她识字吧!”
沈文话才一出口,周志勋就毛了:“什么?我教她识字?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教她?她谁呀!?”
沈文皱眉,还没说话,李留弟已经挺直了胸膛沉声道:“我叫李留弟!我、我……周大哥,你教我识字吧,我会把你当老师一辈子都尊敬你的……”
听到李留弟的话,沈文回过头,看看李留弟抿唇笑了,也不说话,只是抬手压了压周志勋的肩膀。
周志勋立刻哀叫:“妈妈,你不能这样,您是教授,可我不是老师啊!凭啥让我教她?自以为聪明其实蠢得要死,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志勋!”沈文低喝一声,虽然没有再训斥周志勋,可是眼神却是严厉起来。
一看到沈文这样的表情,周志勋就知道逃不掉了,哀嚎一声,扭头就跑。
李留弟怔了怔,猛地拔脚追了出去:她就这么一个机会,要是不把握可不就又是一辈子半文盲,她才不要呢!
下意识追了两步,沈文又顿住脚步,低头想想,不禁摇了摇头,转过身,端着搪瓷脸盆的周伯言正在看着她微笑:“随他们去,小孩子嘛!志勋有个玩伴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