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苏慎之家一住就是三天。在这三天里,除了第一晚见到他外,其余时间,我再没见过他。
那个被称作文姨的女人,倒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医生。医生给我伤口做深度清洁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伤口划得有多长多深,奇怪的是,昨晚,我竟一直没感觉到痛。
由此可见,当一个人心灵极度疼痛的时候,身体上的痛楚,其实是感知不到的。
因为伤口太深,我被迫请了三天假,留在苏慎之那。
那是度日如年的三天,我一方面渴望见到苏慎之,毕竟他是主人,主人不在,我这个客人宿在那,总不是那么回事——何况还是不怎么受欢迎的客人;然而另一方面,我却又希望不要再和他碰面,毕竟,昨晚的事,简直是不堪回首,那个受伤的女人,有种无耻的大胆,让我无法面对。
就这样矛盾的煎熬着,三天终于过去了。我的伤口虽然还没愈合,但已能轻轻落地行走。所以,不管文姨执意挽留,我仍然选择离开。
走的时候给苏慎之发了条信息表示感谢,但是他没有回信。
我一方面失落,一方面又觉得如此甚好。
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个人又默默地在家宅了一周,我终于恢复了元气,重新回到公司,开始正常的死水一样的生活。
这生活在半个月后被打破。
因为我迎来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人。
是苏烨。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漂亮得像明星一样的少年,是苏慎之的弟弟。
“聂姐姐,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苏烨正是最好的年龄,笑容明朗如阳光,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流光。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本能地拒绝。
“聂姐姐难道不想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对你如此亲近吗?”
你哥哥对我亲近?怕是见了鬼了。我在心里腹诽一句。
“不想。”我脸上带着笑,对这个看起来天真单纯人畜无害的少年,实在是板不起脸。
“哥哥最近不好得很呢?”苏烨脸上有痛惜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转眼又嬉笑如初。
我本来想说关我屁事,但那晚苏慎之抱着我的场景蓦地浮现在脑海里,硬生生把我死水一样的心湖撞出几丝涟漪,让我情不自禁地问道:“他怎么了?”
“我就知道聂姐姐不会让哥哥白惦念一场,还是关心哥哥的。”苏烨笑着,“哥哥他出车祸了。”
“什么?”
“不过聂姐姐不要担心,哥哥伤得并不严重,只是脚踝粉碎性骨折,走不了路。”
这还叫不严重,我几乎无语。
苏烨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又加了一句:“哥哥的车在高速上爆胎,车子失控,撞向护栏,整辆车完全报废,哥哥几乎是捡了一条命,只是脚踝粉碎性骨折,已是十分幸运。”
我听得心脏蓦地一紧,问:“你哥哥现在怎么样?”
“哥哥现在恒生医院,脾气坏得很,连我这个弟弟都不待见。所以,我也才贸然来找聂姐姐,希望聂姐姐能开导开导他。”苏烨说到这里,微微垂了头,再也不用笑来掩饰自己的难过。
我有点不知怎么回答。让我去开导苏慎之?以苏慎之对我的厌恶程度,我毫不怀疑他会第一时间把我赶出去。
“其实哥哥很喜欢你。”
怎么可能?我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反驳。
“我知道,我最了解哥哥,我知道哥哥喜欢你。”少年执拗地说。
我有点头疼,我和苏慎之,相看两厌,怎么可能喜欢。
“那晚,我看到你们接吻了。”少年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脸忽地一红。
“所以,去看看哥哥吧,他现在很丧得很。”
我想起聂唐,那个不能走路只能终日与轮椅相伴的少年,从出事后再也没说过话。而今苏慎之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想必心里也不爽得很吧。
“去看看他吧。”一个小人在心里说,“就当是报答那晚他带你回家的情谊。”
我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地被小人说服,决定去看苏慎之。
“我就知道聂姐姐最是好心。”苏烨见我答应了,笑得愈发灿烂。
“聂姐姐,哥哥并不愿让你得知他受伤之事,还请你找个理由,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苏烨嘻嘻笑着央求,一个爱笑的少年。
和苏烨告别,我去花店买了一束茉莉。茉莉花朵虽然其貌不扬,但花香醇郁,闻之能让人心境平和,于伤病之人是有好处的。
在苏慎之病房前我有过短暂的犹豫,但最后还是抬手敲门。
“进来。”一个有点陌生的男声。
我以为敲错了门,再度看看门牌,和苏烨告诉我的并无二致。
于是推门。
门内,两个男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的凳子上,都看向了我。
苏慎之眼色还算平静,但凳子上那个男人,则无比惊讶。
那是吴究,神经专家吴究。
“聂小姐?”惊讶之后,吴究的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的意味。
“颜先生说你出车祸了,所以我来看看。”我硬着头皮撒谎,既然苏烨不要我供出他,我便只有搬出颜朝。毕竟,以颜朝手眼通天的能力,知晓苏慎之住院也是分分钟的事。而以苏慎之对颜朝的敬重,大概也不会去求证甚至责怪。
苏慎之没接腔,他脸上还是那平静的神色,喜怒莫辩。
倒是吴究皱了眉:“颜先生?可是颜氏集团的颜先生?”
我点点头。
“聂小姐和颜先生很熟?”吴究再问。
我正待摇头,但转而又想既然我是从颜朝处得知苏慎之受伤之事的,若又否认和颜朝相熟,恐怕就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所以,嗯,人还是不能撒谎,一个谎,得用不知多少个谎来圆。
一道冰冷的视线缠绕着我,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冰冷的声音:“滚。”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又得罪了那个多面男人。我惶惶地抬头看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眼里的厌弃之色。
忽然就后悔得不得了,为自己莽撞的探望之举。
我真以为自己是谁?我真信了苏烨那喜欢的鬼话?还是,不知不觉中,我竟真的有点在意着这个男人,所以,明知会自讨没趣,还是送上门受辱?
聂晓晨,要不要点脸?
我飞快地低了头,看着手中的茉莉,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竟比幼时结巴时所受屈辱更甚。那时候,还有一个林俞,带我走出那阴暗,走到阳光底下,现如今,又有谁,会带我走出这泥沼,走向平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