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还有一些。”
赵圆沉沉说道，自然是知道许生要把院子里的那几具尸体给付之一炬了，当下又担忧的看了炕上的爷爷一眼，他不会，要把爷爷的尸体也给烧了吧？
如果许生要这么做，那她会和他拼命的。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许生笑了笑，拍拍她的小脑袋瓜，明白她的担忧。
死者为大，好人坏人岂能混为一谈？
这些无良军士可以付之一炬，但是心怀善意，为人和善的老者却不能遭此对待。
“去把烈酒拿出来，若是想要跟在我的身边，处理这几个人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稍显严肃地看着赵圆，许生决定考验一下这个小女孩的资质到底如何。
想要跟在他许生的身边，又怎么能是平庸之辈？
苦难时有大毅力，平稳时具有大恒心，绝境时要能寻路逢生。
三者有其一，是为好苗子，三者俱有，则为世间少有，可堪大任。
不舍地看了爷爷一眼，赵圆走到草房里面，钻进老者躺着的炕下，小手提着一瓶有些发黄的玻璃瓶，又像一只小松鼠似的飞快爬了出来。
“去吧。”
许生坐在庭院旁，手里拿着从院子里找到的一柄铁锹，用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比较干燥的土地，说道，“那里会是个不错的地方。”
时值春分，经历过肃杀秋冬的马草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新嫩芽，都还是枯黄荒凉的一片，要是没选好地方，很有可能导致烈火燎原的。
“嗯。”
赵圆点点头，先是跑过那块空地，把手里的那瓶烈酒瓶子哐当一声放在上面，接着迈着脚步跑回到死去的军士面前。
看着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闻着散发刺激性气味的鲜血……赵圆捂住嘴巴，捏住鼻孔，强忍着自己不要吐出来，但还是很吃力，不断地喘着粗气。
而许生，则是赞许地看了赵圆一眼，然后提着铁锹，在自家庭院里挖了很大一道深坑。
做完这些，赵圆还是没敢下手，只是看着许生。
“来吧，逝者为大，先把老人家安葬了。”
许生知道，赵圆是想把爷爷安葬了，再去处理那些死去的兵将。
“嗯”赵圆沉沉地点头，心里满是不舍与无力，沉默地走到房子里面，许生把老人家抱了起来，稳稳地走向庭院，赵圆则是在后面跟着。
来到庭院，许生稳稳地把老人家放在挖出来的浅墓之中，呢喃一声，看向赵圆，“和老人家告个别吧。”
沉默地走开，许生给赵圆留了个人的空间，他知道，孩子一定有很多话要和老人家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很多想念没有传达……
静静地找了个角落，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许生的眼神很复杂。
今日，本是月圆之夜，师傅所说的，月圆之夜，在自己的背脊上淋上水润湿，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出现。
他猜测，这秘密，多半和自己的身世有关。
只是，偏偏事情如此凑巧，赵圆的遭遇，让许生心底对那个秘密好奇的一颗心微微沉了下去，他甚至，有一些不敢去揭开那个秘密。
若是树欲静风却不止，若是子欲养而亲却不待，那该如何是好？
许生还没有做好准备。
既如此，那便等它自然揭晓吧！
冷风吹来，许生感到心里有一种释怀，万事万物，顺其天道，不得强求。
很多事情，随着造物主自然给予的轨迹去发展才是最好的，也是对人伤害最小的时候，至少你可以这么安慰自己——这是天意。
关切地看了看半跪在墓前哭泣的赵圆，许生其实有些担心，孩子毕竟这么小，还是女孩子，心理承受能力普遍要比男生要弱一些，他有点担心孩子会不会一蹶不振。
毕竟今天这种事情，就是很多成年人也不能承受的，亲人离世，目睹血腥场面，任何其中之一都能够随随便便摧毁一个人看上去坚强实则脆弱不堪的内心。
许多能够击破一个人内心的事情，需要时间去抚平。
几个时辰过去，天空将要破晓，赵圆依旧跪在墓前，涕泪满面，神情悲怅。
许生也借着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小女孩。
直挺的鼻尖，柳叶般的细长眉毛分割地恰到好处，眉心上方有一颗不怎么起眼的泪痣，给她平添一分美人胚子独有的气质。
五官虽然还未长开，却也能看得出来，长大以后，姿色定然不会平庸。
“该入土为安了。”长叹一声，许生起了身子，走到他亲手挖出来的墓旁，看了看安静躺在里面的老者说道。
“我自己来。”
哽咽着，赵圆沉沉说道，没有用铁锹，而是用手，捧起一堆堆尘土，亲手覆盖在爷爷的身上。
“孙儿，送您最后一程。”
赵圆擦干净眼角的泪水，最后看了一眼最爱自己的人，也是自己最爱的人，不断地捧起沙尘，覆在老者的身上。
手中沙尘，扬起，落下。
落下，扬起。
落下，扬起。
……
慈颜已逝，风木同悲！
……
很快，坟墓被填平。
赵圆瘫坐在地上，心有所失，从今天开始，这世界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人会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没有人会喊她圆儿，没有人会真心对自己好了……
“休息够了么?”
许生很想安慰她，那股锥心之痛，他虽没有感同身受过，却也绝对能深刻理解。
流血流泪，比起那痛，弱了千倍不止！
“够了。”
抬头着许生，赵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很累了。
但是许生没有打算就此心软。
“既然休息够了，那便把那几个死去的军士处理下吧，我先去睡会，累了。”
许生淡淡地说道，指了指那瓶烈酒还有几具军士的尸体，打了个哈欠道。
“嗯。”赵圆没有再多说什么，眼神扫过爷爷的墓穴，没有再多留恋，脚步蹒跚地朝着几名军士的尸体缓步走过去。
“我不会看错人的。”
呢喃一声，许生背着朴刀，朝屋内走去，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些过分。
越是苦难之时，越能磨砺心性。
现如今，是能打磨赵圆最好的机会了。
因为，日后都不会有比今天更加让她难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