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姐,您和顾先生离婚后,将会得到如下财产…”
赵律师穿着他万年不变的灰绒修身西装,一板一眼地对着姜柠笙念离婚协议上的每一项条款。
赵律师念得仔细,姜柠笙却没有认真在听,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与她相隔半米距离不到的顾茗身上。
这是两人在决定离婚后的第一次碰面,姜柠笙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顾茗,忽然感觉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恍然若梦。
就仿佛她和顾茗两人如今坐在这里,如此冷静地商定离婚事项并不是真实发生的,那些过往的争吵和撕扯,都不过是她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做的一个噩梦罢了。
只可惜,这些都不是一场梦。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姜柠笙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赵律师,不用再继续往下念了,我现在就签字。”
姜柠笙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的像吞了一把苦涩咸湿的沙。
“不过离婚后,我不需要顾先生的任何一笔财产,所以还得麻烦您再重新修改一下协议。”
赵律师从厚厚一沓文件中抬头看了姜柠笙一眼,又转头去看他的老板顾茗,似乎是在等待顾茗的同意。
“就照她的意思做吧。”
顾茗叹了口气,满脸的疲惫和漠然。
赵律师抬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金框眼镜,用完全没有情感起伏的语调说:“既然双方当事人都同意,那我这就去做最后的修改。”
说完,赵律师抱着那一沓文件转身进了办公室。
诺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姜柠笙和顾茗,茶几上的热茶早已凉透,静默在两人之间无限蔓延。
姜柠笙低着头,目光一直紧紧地锁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她葱白色的手指上套了一枚镶着细钻的白金戒指,此刻在昏暗的房间中下闪着微弱的光。
那是顾茗在求婚时送给她的,情侣款式,他们俩一人一枚。
起初,姜柠笙对顾茗的求婚不以为然,因为这场婚事,本就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枚戒指更像是一个冰冷又精致的枷锁,把姜柠笙困了整整三年。
姜柠笙还记得,顾茗求婚时的誓言是会爱她一辈子,而他所谓的一辈子,也不过只是如此短暂的三年罢了。
三年啊…
原来才三年…
姜柠笙低头咬了一下嘴唇,她机械地转动着戒指,企图用冰凉的这么一点触感,来提醒此刻的自己一定要在顾茗面前保持理性。
她抬起头,想还以顾茗一个微笑,目光却又投在了对方的手指上收不回来。
顾茗没有戴戒指。
没有戴那枚,曾经属于他们的戒指。
顾茗左手的无名指上,突兀地留下了一圈白色的印记,在此时此刻,这圈印记似乎也在嘲笑着姜柠笙,嘲笑她竟然还在内心深处保留着一丝期许。
姜柠笙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分割成无数道光束,其中一道就这么照在了姜柠笙的脸上,使她有一半的脸埋没在了阴影里,唯有一双眼明亮的吓人。
她仰起头,用手拨开额前的碎发,一块被灼伤后皱巴巴的伤疤,就这么狰狞地出现在她左边太阳穴的位置上。
“是因为这些疤吗?”
姜柠笙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双眼里氤氲着薄薄一层水汽,像盛着两汪泉水,颤颤巍巍的,却又倔强地不肯往下掉。
“什么?”男人木然地转过脸来看姜柠笙,他的神情依旧冷漠。
“我是说,你和我离婚,就是因为我车祸毁了容吗?”
姜柠笙已经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声音还是抖得有些不像话。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再和顾茗对峙离婚的理由有什么意义,但她就是想要再一次揭开两人之间的丑陋伤疤。
又或者说,她想把血淋淋的伤口展现给顾茗看,她想看到顾茗能有那么一瞬间会对她心软,就像以前他们无数次的争吵和对峙中,顾茗总是先低头一样。
可是这次顾茗没有。
他看向姜柠笙的眼神很冷,就像是在看一件自己随手丢弃的垃圾。
他摇着头,说他们离婚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却又近乎残忍地补充了一句:“但也包括这个。”
姜柠笙极力地扯了扯嘴角,眼底的两汪泉水终究还是无法顺从主人的意思,它们径自碎成两摊涌出,又在姜柠笙的下巴处汇成一团。
“是吗?”姜柠笙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那我明白了。”
“在你还没接到新的电影之前,我不建议你直接净身出户。”
顾茗又换上了他平日里一贯的温柔面孔,就连提出的建议也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姜柠笙却觉得这份好意来得无比讽刺。
她冷笑着拒绝了顾茗:“不用了,顾先生,就算我这三年来都没拍戏,以前赚的钱也还是够我花费的。倒是顾先生你还是得多备点钱,好继续买别人的三年青春。”
顾茗可能没料到姜柠笙会这么说,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正好这时赵律师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他拿着最终修订好的文件,放到了两人的面前。
姜柠笙看也不看地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她拿着笔恶狠狠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啪地一声把协议摔在桌面上,大步流星地走了。
……
白炽灯下,姜柠笙赤裸着站在镜子前,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
她从左脸的太阳穴一路往下抚摸,先是摸到了她饱满细腻的脸庞,再继续往下,手指却停留在了锁骨处,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姜柠笙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用力地让手指一路往下滑,直到在胸口处摸到了一道直直往下、几乎快要到达她小腹的狭长伤疤时,她才终于停住了抚摸。
镜子里的女人身上还有好多其他的细长伤疤,她看上去好可怜。
也好难看。
姜柠笙突然发了疯似的砸碎了眼前的镜子,支离破碎的镜面中折射出无数张女人苍白又绝望的脸。
这张脸,曾经被顾茗那么细心地用双手捧着,一遍又一遍地倾诉着爱意;这张脸,也在姜柠笙出车祸的一年间被顾茗冷眼相待,一次又一次地伤损着姜柠笙的娇小自尊。
姜柠笙大概死也不会忘记那个冰冷又屈辱的夜晚。
那一晚,姜柠笙脱光了躺在床上,她对身上的伤疤焦躁不安,她急于要顾茗向她证明那些爱的誓言和承诺在这些丑陋的伤疤面前还作数。
赤裸相对那一刻,她是那么的孤注一掷。可她那可怜的自尊心,还是被顾茗给毁得粉碎。
姜柠笙至今都记得,顾茗在进入到最后阶段时,忽然狠狠地捏起了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起了她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冷笑着说:“姜柠笙,你知道吗?无论多漂亮的花瓶,有了裂痕以后,都会失去它原本的价值。”
说完,顾茗扯过被子盖在了姜柠笙身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