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雪抬起清冷的眉眼,反问陈桓。
“世子爷是觉得,陈家寻常出身的族中子弟,也能与我江家的子弟相提并论吗?”
陈桓的脸色难看起来了,偏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心里也清楚,江鹤雪说的是真的。
但,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江鹤雪今天说话格外不客气,也格外难听?
江鹤雪见状,也没有再多理会陈桓,而是淡淡地看向陈子骅。
“骅哥儿是说,你的母亲比我更会教导孩子吗?”
不等陈子骅反应过来,江鹤雪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泠然。
“我乃是江氏嫡女,前朝旧事姑且不论,即便是自本朝算起,开国以来江家也是累世帝师,至我父已历七代,而我的嫡亲兄长,正是现任太子太傅江云景。”
“皇上都属意我兄长来教导自己的嫡长子,你说我兄长的才学与传道的能力如何?”
“而我兄长自己也承认,他的能力与学识不如我,他也不止一次在人前表示过,如果我是男子,太子太傅的这个位置他一定会拱手让贤。”
“你现在还觉得,我教不了你吗?”
陈家七兄弟之中,真正能称得上是有天分的,只有陈子琅和陈子骅。
其他几个孩子,都不是这块料,他们甚至连陈桓都不如。
但是在她十年如一日的教导和严格要求之下,七个孩子全都考中了进士。
陈家的七子登科,也传为一时美谈。
只是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在教导他们上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改变不了他们融入血脉的的忘恩负义、卑鄙无耻。
江鹤雪平静地垂眸,与陈子骅对视。
“我现在会在这里跟你对话,不是因为你有本事与我平起平坐,而是因为我并非男子。”
“若我是男子,皇帝都教得,难道还教导不了你?”
“再者,骅哥儿是觉得,自己的《三字经》学得很明白了,是吗?”
陈子骅心里有气,斜着眼睛看江鹤雪。
“那当然了, 这东西我五岁就会背诵了,哪里还需要你来教我!”
江鹤雪轻笑一声:“空口无凭,既然你说自己会了,那么可敢让我考校一番?”
“若是你真的全都会了,那我甘愿向你认错,并收你做嫡子。”
“若是你还有不会的地方,那我只能认为你妄自尊大,实则蠢钝,不堪大任了。”
江鹤雪很了解陈子骅的性格,这孩子因为天资聪颖,自小便心高气傲,根本忍受不了别人的挑衅。
果不其然,陈子骅气得跺脚。
“考就考,谁怕你不成!”
江鹤雪淡淡道:“既然如此,骅哥儿你且听了。”
“《三字经》中有云:‘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骅哥儿你来说说,窦燕山是如何教导自己的五个孩子的?”
陈子骅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先生只告诉他说,窦燕山有很好的方法,把自家的五个孩子都教导成才了,他也是这样背诵的。
可是先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窦燕山这个人是怎么教导孩子的。
陈子骅下意识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陈桓。
陈桓装没看见。
他根本没办法回应陈子骅,因为他也不知道。
陈老夫人也不知道。
整个百寿堂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江鹤雪看陈子骅的样子,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微微一笑。
“芸香,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陈子骅瞪圆了眼睛,看着江鹤雪身边的丫鬟。
他是陈家的少爷,从小就开始读书的,而且有过目不忘之能,他都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难道这个丫鬟能够知道?
然而,陈子骅注定是要失望的。
芸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开口:
“窦燕山教子十分严格,这一点从窦家家训上就能看出来。”
“窦家家训有云:‘家庭之礼,俨如君臣;内外之礼,俨如宫禁。男不乱入,女不乱出;男务耕读,女勤织纺,和睦雍熙,孝顺满门。’”
“正因为窦燕山对于子嗣要求严格,而且是道德和才学两方面都兼顾,所以他的五个儿子才能够都考中进士,人称‘五子登科’。”
不言陈子骅,连陈桓都震惊了。
他知道江家乃是世家门阀大族,族中识字中举的族人甚多,可是这芸香不过是一个丫鬟!
江家连丫鬟都如此有才学?
本朝男子为尊,女子为卑,又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只是粗粗认字而已,芸香一个丫鬟,居然张口便能介绍窦燕山的典故?
连陈老夫人都震惊了。
芸香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木讷老实,一句多余的话不说,他们还以为这丫头只是个寻常的村丫头。
没想到,居然出口成章。
江鹤雪抬眸去看陈子骅,微笑。
“连丫鬟都知道的典故,你却不知道,这样也叫作学会了吗?若是学成你这样也叫会的话,那芸香岂不是学贯古今?”
陈子骅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输了也就算了,居然还是在曾祖母和父亲的面前,输给一个丫鬟!
江鹤雪淡淡开口。
“为学者,必有初。你从前不过是背诵了《三字经》而已,根本就没有领悟其中的道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学会了,这不是狂妄自大,又是什么?”
“如果你今天认真听了我的讲授,那你就会知道我问题的答案。”
“但很可惜,你没有。”
“虽然我已经决定不做你的嫡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从今日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否则,这辈子你都别想成材了。”
陈子骅会吸取教训才怪。
他这人尖酸刻薄、小肚鸡肠已经到了一个极点。
今日,她剥夺了他成为嫡子的可能性。
他回家之后,绝对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
反倒是会把一切都怪在她的头上。
就让他尽情地去怪吧!
江鹤雪倒是想看看,没有了江家的扶持,没有了她的教导,以陈子骅的尖酸心性,还能有多大的出息!
出了这样的事,不说陈子骅,连陈桓都觉得脸上无光。
“来人,赶紧把骅哥儿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