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剑那天从山洞秘道被强行带走,转移到一个隐蔽山谷之中,抬头仰望,四面八方皆是几近垂直的峭壁悬崖。
山谷中间有个小而深的活水潭,刚好可以作为日常食水供应。
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转移过程中估计是出于免除麻烦的考虑,周剑多半都在昏沉中。他不确定这个转移过程花了多久,但看山形山貌,不脱江南之地,他们仍旧还在江南一带,甚至离开期颐不远。
山不甚高,却很深远,方圆百余里,峰峦相依,延绵不绝,有几个人躲在这些山岭之中,就好比散落的珍珠隐藏在大海底下,无迹可循。
不过,无论它再怎么深远,总归比不上西北方向那些个昂藏大山,周剑估计他们能安生躲藏于此,多半还使用了其他隐蔽之道。
转移过程中周剑神智虽不怎么清醒,偶然醒来最常看见的还是燕姬。因为仿佛这个过程并非仅止昼夜的光景,而周剑从意识迷糊里清醒过来,自身仍旧干净清爽,他难免起了些非常不好的猜想,难堪且又窘迫。
他心里记挂着一个人,自从被推入山洞内层,他再没能见到一见钟情的意中人。
不知道她是否留在江边那个山洞里,不知道她此刻安危祸福。
他记挂着想要启齿动问,可等他彻底清醒过来,也即来到这个山谷后,看守他的人却变了。
燕姬不见踪影,换成两个怪人。
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似是孪生兄弟,刀削般长脸,又瘦又高跟竹竿子也似。一个全身着黑,黑皮黑发,通身黑得像块炭,另一个全身着白,白化病一样的皮肤,配着粗长杂乱的白发,白渗渗好不怕人。
他们走路又快又轻,像一阵风,从来不见他们脸上出现任何表情,也听不到他们说话,周剑有种那只是两个幽灵而非生人的感觉。
这两人看守人质,同时肩负照料宝贝人质的重任。
具体方法是,那一日正午,黑白两个家伙里的一个失踪了约有半个时辰,回来时,白渗渗的身子上搭了两只獐子,鲜血淅沥哗啦流了满身。他不在乎,随随便便把獐子往地上一丢,甚至不到山谷中央那个清晰可见的水潭里洗一洗,直接撕过一条血淋淋的大腿,扔到周剑面前,自己和另外那个全黑的兄弟两对面坐下,带皮带骨大口生吞。
贵公子几乎吐完了苦胆里的清水。
他被绑架,惊、怒、恐、苦,甚至还有担忧和相思,一种种从未尝过的滋味于短短数日内遍历,再也抵受不住,当夜就病倒了,烧得人事不醒。
模糊中有人替他擦拭滚烫的身子,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放在他额头,一双柔荑轻轻抚摸面庞,他意识尚未清醒,已然大叫:“云容!”
他和江云容相处半夜,说话加起来总共没超过十句,但几日来苦苦思念,这一声“云容”在心里盘桓无数遍,声声未敢启唇,此刻恍恍惚惚,突口叫了出来,竟似最自然不过。
正在给他擦洗身子的那个少女出其不意,骇得后退几步。
周剑于昏暗光线中逐渐看清楚了,那只是个素未谋面的普通少女,面目清秀,神情拘谨,微带惊恐。
周剑失望地开口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未作答应,周剑猜到一些:“你是被恶人抓来的么?”
少女胆怯掉头四顾,仍然保持沉默。
周剑温言道:“姑娘别怕,更别怕我。我们是一样的。病中多谢姑娘照顾了。”
他的态度非常温和,似乎在极大的程度上鼓励了少女。她微不可见摇了摇头,低声说:“是他们叫我来的。”
他这会躺在山洞里,几块大石胡乱拼起来就算床了,睡在上面动一动浑身疼痛,周剑躺不住,让那少女扶持着,慢慢走到外面坐坐。
那两个似鬼非人的黑白家伙不在,先令他放了大半的心,不然的话,为免见到这两个吸血鬼似的人物,估计还是逃回山洞妥当。
少女盛了一碗米粥来给他喝,居然吃得很香。
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交谈后周剑方知自己居然高烧昏迷了至少两天。少女名叫月红,原在大户人家做活,两天以前被劫来的,一到这洞中,即被迫照顾他。
月红从小在大户人家做事,显然颇为能干,很会照顾人,周剑能在山谷里喝上白米粥全都是她从劈柴烧火一点一点干出来的。
然而周剑估计掳她的原因也不止为了她能干,——大户人家走失个把二三等丫头,不会采取火急火燎报官等行为,比较好隐瞒。
周剑略略惆怅的想道:“她在哪里?她一直被关在那里么?他们掳了她,到底打什么主意?”
思念之情越来越浓,明知希望渺茫,仍忍不住问道:“姑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她姓江,穿淡青色衣裳,也是被掳劫来的,你见过没有?”
月红有些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回答,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飘了过来:“你问哪个,那天同你一起的女孩子么?”
周剑和少女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同时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不远处大树底下倚着一个人,不知几时在那儿的,背对着他们,那句话似乎是他讲的,又似乎不是他讲的。
“是啊,你见过她么?”周剑心中栗然,硬着头皮追问。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这是个年轻人,高鼻深目,肤色黝黑,长相不大符合中原人的审美习惯,但仍然应该能归类在俊朗那一类。
脸上毫无表情,眸子里的光却如冷电,凌厉掠过周剑,生硬回答:“她给我杀了。”
周剑震了震,仿佛乌云密布里一个霹雳打将下来,天旋地转。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好半晌,他呐呐重复这句话,脑子里越发晕眩。
秋波如水,浅笑嫣然,十六七岁如花般开放的年龄。
那样柔媚的语音,那样温软的身体,是死了么?被杀死了?不,不信,决计不信!
接下来周剑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如同疯了一般,眼泪纵横了一脸,跑过去要想抓住那个冷漠的年轻人,被男子轻轻一推跌倒在地,旋即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