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山庄弟子呈报信上指明了江家地址,两人下得楼来,并肩而行。
骄阳山庄在期颐风光之极,很多人识得龙潇雨,一路上都有人向他打招呼,龙潇雨无不含笑致意。
秋野明见他无论对谁都一般的殷勤周到,显得婆婆妈妈,实在罗嗦,不禁嘴角微抽。
不知不觉,走在了龙潇雨前面,忽地想起:我走得太快,变成了我在带路,岂不表示我认得那个百合巷的位置?
随即自己呸的一声:他们都发现了江老头昨天上县衙声诉,我跑那里要人,就算那个知县因为升平玦不敢胡说八道,底下那么多人,也早泄露了。哎,反正我在龙潇雨眼里,估计早已在“不可信任”黑名单了。
放慢脚步,有话没话的搭讪笑道:“老弟,你交游可不少。”
龙潇雨道:“小弟自幼长在期颐,从未远离,几乎无人不识。”
秋野明心里一动,看看他。龙潇雨只是安静向前走,沿途与人打个招呼,神色间与前没分毫差别。
可秋野明觉得他神情里,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悲哀。这种悲哀或许一直存在,昨夜初见他就已察觉骄阳之子这个人,实在不是很快活的。
他暗笑自己多心了。这孩子生来尊荣,就算因为太受溺爱没出过远门,也不至于悲哀吧。他的祖父年纪已老,眼看他就要坐上骄阳山庄至高宝座了,到那时,还不是翻云覆雨,任其施为?他有什么可悲哀的?
两人来到百合巷江家那个破败不堪的小院落,县衙来查过,带走尸体,此刻已经被封,两人也不从门前入,直接翻过墙头。
屋内比秋野明昨夜来时有些凌乱,自是被官府搜索过了。那小小的针线篮子,倾倒侧翻,针线散了满桌,几块绣品零落在上头。
龙潇雨拿起来瞧了瞧,没说话,又放回去。
秋野明神使鬼差的也拿绣品来看,他不懂这些玩意儿,但看那几块绣品有大有小,小的便似一块手帕,花样新奇,绣得仿佛挺好,不过均未完工。
他昨夜瞥过一眼,脑海里的印象,似乎要比今天篮子里更多些。官府搜捡过,绣完的大抵都充公了,只剩下几幅未完品,放在原处搪塞后到检查的人。
他拿的那块帕子厚密晶莹,底子挺好,很显然是商用织物,他记得有人提到,祖孙俩仅靠孙女儿手工为生。这样看来,江云容绣工极好。
他反复把玩,心里也觉得极好。
眼角余光瞥见龙潇雨背身查看其他,秋野明把这块帕子迅速无声地拢入袖内。
一前一后共有两个房间,江老头死在前面一间,秋野明私藏了手帕,莫名心虚,东看西看,先走到后面那间屋子去。
后间显然是江云容栖身之所,一张土坑,一顶干干净净的青布帐子,旁边有个衣箱,被打开过了。此外只有一桌一椅,桌子上也放了针线等物。
箱子里的衣服被翻开来看过,没发现甚么,就随便凌乱的丢在里头。那些衣服料子寻常,多为淡青颜色,料是江云容偏爱。
小小的房间清苦简陋,一目了然,再无可疑之处。秋野明心想:“这里若无可疑,何必杀人灭口,这房间一定留着些什么,但随着杀人,这些线索定然也已湮没。”
百合巷位于贫民区,贫民区人多口杂,行动其实也不方便。江云容要做一些什么事情,采取掩人耳目的方式,这房里多半还另有出口。
他把靠墙的箱子搬开,察看墙上情形,没有痕迹。
耳边有人低低道:“若这房中另有出口,当在床上。”
原来龙潇雨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来了,看他这么翻箱倒柜,已知其用意。
两人把帐子拆除,露出一堵完整的墙,没有暗门痕迹。
龙潇雨坐到床头,把铺盖移开,枕头底下赫然出现一道断痕,把整张炕截成两半。
断痕边有个方形突起,龙潇雨把它上下左右试了试,向左旋了三次,这张看似无法移动的土炕悄没声息移开,一条暗道口赫然出现。
龙潇雨低声道:“倘若这是那女孩子所用的暗道,她有武功。”
秋野明问:“怎么?”
龙潇雨道:“这个机关须得有相当力道方能转动。”
暗道有阶梯通往下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瞧不清楚。龙潇雨笑道:“以秋兄之见,这就是个地道通往别处呢,还是个暗室。”
秋野明知道江云容这些女子大本营就在期颐,何必又冒着危险再做一个巢,毫不犹豫道:“我想这是个地道。”
龙潇雨微笑道:“秋兄料事如神,所见必然不差。”
他却不急于下去查看,低头沉吟,说道:“百合巷靠北郊不远,从这里出去,想必通到荒郊野外的什么所在。”
秋野明道:“祖孙俩既已出事,这条暗道只怕已经弃而不用。”
龙潇雨点头,道:“那是自然。昨晚杀了江老人,也就为了湮灭可能留下的一切痕迹。但不管如何,我们还下去瞧上一瞧罢。”
他说得轻浅,秋野明却是一凛,料知他也什么都猜到了。
两人从阶梯走下去,龙潇雨点亮火折,一路走去毫无异样,也没有别的机关,显然这确实就是一条供人使用的通道而已。
眼前便是暗道尽头,秋野明正要启动墙上打开出口暗门的机关,龙潇雨阻止了他,说道:“秋兄从这里出去,我从别路绕过去。”
秋野明心想:我今天和你在太白楼大吃大喝,以白莲那女子的精明,早就发现了,这会儿还不早就躲得没影没踪。但龙潇雨思虑缜密,他也不反对。
当下龙潇雨由地道返回,把房里一切事物还原,出了江家,向南郊而来。
他按照地道的方位走去,远远见到一座破败土地庙,知道地道的出口就在那儿了。土地庙后面是一个密林,却不见秋野明踪影。
龙潇雨心想:“他和我一起办事,却到处遮遮掩掩的。若非烈儿正在沉眠期,通天剑又失盗,否则我哪里需要这条什么龙了。”
不多时秋野明从密林转出来,告知那里无有异常。两人再查探一下,皆无所见。
龙潇雨沉吟了一会,道:“秋兄,小弟想再往那个悬崖山洞走一趟,劳烦兄台带路,意下如何?”
秋野明当然没意见。
他们仍决定从水路出发,速度更快。骄阳山庄备好了船只,才上船,一只金毛巨獒悄没声息扑上来。
龙潇雨欢喜招呼:“烈儿,你醒了。”
他随即抬头向秋野明解释,“烈儿通灵,寻踪能力非寻常猎犬可比,可惜它负了伤,处于沉眠状态。姐姐前儿就想把它叫醒,是我一直拖着。唉,表哥失踪三天,再拖下去,越发难找了,只能提前叫醒烈儿了。”
他又微俯身,对巨獒认真道:“烈儿,别淘气,碰到意外不要莽莽出头,少费些精神,以后养好了我再陪你玩,记得吗?”
巨獒不比他矮多少,这么微俯身,一人一犬几乎平行。龙潇雨盯着烈犬的眼睛,仿佛这场谈话在人与人之间进行,烈儿硕大的脑袋挤在他肩上蹭蹭,鼻孔里打个哼儿。
这是灵犬,秋野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它,可以分明察觉到金黄色长毛间溢出的点点灵性,皮肉特别厚实,他特别想上手摸一把。
接下来,他听见了烈儿示威般的低低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