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东厢书房内,安静中只能听到毛笔与纸张交会时的轻微摩擦声。
陈皎安坐于书案之后,一笔一画照着字帖上的文字书写。
距离钱小姐离开,已有一会儿时间。
在她离开前,还特意和陈皎约定,下次一起结伴去逛逛城中的铺子。
看着对方放下心事的样子,陈皎便也欣然应允。
之前,钱小姐问出那个略微有些冒昧的问题时,陈皎不由微愣。
实在是没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白。
但见到钱茹瞪大的眼睛里夹杂着的是忐忑和纠结,且未有任何轻视之意,陈皎也不由正色起来。
对方的表情说明,虽然这位县令小姐心里有些矛盾,但事实是担心自己,或者说,希望自己好的。
大概是并不愿意相信她是那些夫人口中的样子吧。
是的,陈皎已经可以想象易夫人等人对自己是怎样一番议论。
她倒是并不怎么在意。
曾经的经历让她的心境与常人本就不甚相同。
再者,重活一世,又终于成了自由之身,她脑子里想的,大概只有怎么让自己过得开心点儿,更开心点儿。
别人的背后评价,对她没有产生实质性伤害时,何必自寻烦恼。
可现在,那些言论却干扰了其他人。
究其原因,还是由于钱茹心中对自己抱有一份好感和善意——
虽然陈皎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大概是“投缘”?——
总之,既如此,陈皎也不由认真了起来。
别人对她不友好?
无所谓,当面不好当面怼,见不到的话便无视。
但若是受了别人一点儿好,陈皎反而会在意,甚至想加倍还回去。
本来,对于身份的这个问题,她自认不需要和其他任何人交代。
但此时此刻,她开始被动思考起来。
“外室者,外宅、外妇也,男子婚后于家宅之外,另置宅院蓄养的妾室。”
陈皎没有直接回答钱小姐的问题,而是自语了一番世人对“外室”的定义。
毕竟,既然被闻到了,怎么也要一一对应下,看自己与这个称呼是否相合。
霍翱尚未婚配,并非“婚后男子”。
“另置外宅”好像是对得上,但仔细想来,霍翱给的院子宅子,更多是一种赠予,并非是要将陈皎就此安置,不入家中门庭。
至于“畜养的妾室”……
其他人看来,自己大概就是这么个存在。
但依着霍翱的身份,“畜养妾室”这个词又好像不算合适……
这么看来,用“外室”这个词,似乎是不准确的。
但真的否认的话,又像是在为一切找借口。
陈皎摇摇头。
因为钱小姐,她倒开始钻起牛角尖了。
“钱小姐,事实上,我是何身份又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我现在脱离了奴籍,小有资产。”
“郎君优秀,与他相处,也算有趣。”
“他尚未婚配,家中也没有要与之需要交代的大妇。”
“事实是,对于现在的生活和状态,我们都还算满意,这不就可以了吗?”
看到对方想说什么,陈皎继续说道。
“钱小姐之所以在意,是以官家小姐,未来正妻的身份看问题。”
“若是小姐觉得与我相交于身份有损,以后我们避免相见便是。”
“你……”
听闻最后一句,钱小姐有些生气。
自己明明是可以这样做的,其他人也如此劝解。
但还不是觉得她不是个坏人,所以才……
“当然,我知小姐乃是好意,是愿意与我相处的。”
看出钱茹的情绪波动,陈皎连忙出声安抚。
“既如此,我只能说,郎君未言明纳我为外室,现在的我只是个良民女子之身,若小姐不介意,我们可以继续自然处之。”
“而且,现在我不受高门管束,无论是小姐来此,或是出门游玩,皆是可行。”
说罢,陈皎对钱小姐眨了眨眼睛,似是在说,如果需要,可以随时找她玩哦。
一番言论,终于算是暂且安下了县令小姐的心。
不论怎样,陈皎说的分明,至少对于现在是满意的。
而她喜欢和陈姐姐相处,也是事实。
这也是之前让她纠结之所在。
至于其他人的想法,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重要……
嗯,回去和娘亲再好好说说。
既然今天父亲都同意自己前来,肯定是站在自己一边的。
于是,钱小姐就此被“哄好”,小脸上也不见了来时的消沉。
陈皎见此,就让青柳去把小奶狗福来抱来,让它和钱茹一起玩了一会儿。
当然,在她的“陪同”(“镇压”)之下。
直到前院传来消息,钱县令已与霍翱告辞,钱小姐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想到此处,陈皎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狼毫。
究其根本,钱小姐还是有的选择,才会陷入是与非的纠结。
而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是没得选的。
而自己,不过是在有限范围内追求更多自由与自在罢了。
霍翱来到书房,看到的就是陈皎托腮发呆的样子。
此时她的表情略显淡漠,眼中还带着些许冷意。
霍翱眉头微蹙。
“怎么了,钱家小姐惹你不快了?”
陈皎闻言抬头,看向霍翱,唇角微微勾起,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怎么会?”
霍翱的心并没有因陈皎的否认而放下。
走到书桌后方,陈皎已经站起身来行了个万福礼,并把主位让了出来。
霍翱坐下的瞬间,也顺势拉住旁边的陈皎,一个动作,让她坐到了自己大腿之上。
“那是怎么了?”
说着,还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陈皎有些肉肉的小脸。
这个动作实在有些登徒子,陈皎想象第三人视角的画面,眼中笑意更浓。
“女孩子的心思,郎君知道那么清楚就没意思了。”
其实就是闲的瞎想,陷入怪圈。
有那个时间,不如考虑考虑晚上吃什么。
看出她眼中此时的真实笑意,霍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修长手指划过陈皎的鼻尖、唇边,最后落在了她粉嫩的耳垂处。
“既如此,我便信了。”
“你且记得,你是我护着的,只要安享富贵,欢喜度日便是。”
男人的声音略显低沉,磁性嗓音中却带着认真。
陈皎抬眼看去,霍翱的双眼如两汪深邃的黑色湖泊,其中满满映着自己。
“是,郎君。”
若有似无的烦闷散去,闻着霍翱身上的淡淡冷香,陈皎轻轻闭上眼睛,将身体支点交托给对方。
心中竟然莫名安定了下来。
霍翱此时却将视线看向眼前书案。
纸上,不过短短时间,陈皎的字形已经初见其骨架脉络。
尤其是墨迹尚未干透的最后一个字,几笔墨色笔画一气呵成,隐约之间,竟有凌厉之势。
感受到陈皎倚过来的重量,霍翱不由更加收紧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