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那个混蛋的藏书阁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犹遮半边娇颜,顾盼流连。朱贪何清醒一下,喃喃道:“还真是个又臭又硬的地方。”
藏书阁在半山腰,虽是主峰的一部分,却完全与主峰格格不入。且不说外形建筑的构造与颇为怪异的选址。单单站在此处,这座房子所溢出来的气氛就令人汗毛竖起。似乎多呆一会都要比世上最悲惨的事还惨。
朱贪何走进藏书阁时,正巧介托鬼使神差的从里面出来。恰好与朱贪何相遇。他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笑着,定定的看着他,轻轻的启齿:“怎么说呢,朱师弟。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朱贪何不想与他废话,但介托堵在门口,加上浓密的毛发,几乎将窄小的门堵的水泄不通。
他友善的问道:“师弟来藏书阁做什么。”
“老头让我找修炼心法。”他略微不悦的说,“能让我进去吗。”
介托频频点头,对着藏书阁喊道:“爷爷,接客了。”他拉着朱贪何指指点点,好像藏书阁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点灰尘都是他精心布置的。
与介托并肩而立的,是一个颧骨奇高的老头。老头饶有兴趣的打量朱贪何,不慌不忙的听着两人的交谈。忽然他迟疑的说道:“介托,快去把东西带给师妹,这位小兄弟由我接管。”
待介托走远,他才说:“你是谁的弟子,来这里做什么。”
屋里虽然阴森,却不别扭,似乎一点一滴都是浑然天成的另一种美。朱贪何不懂欣赏,也被这种别具匠心的手段折服。他当即对颧骨老头心生好感:“晚辈是陪路峰坐下弟子,奉师傅之命前来取功法。”
颧骨老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陪路峰一向出英才,来这里取经的却不多,吴望怎么与你说的。”
朱贪何顿了顿,当即说道:“师傅让我向您问好。给了您一个字。”他张张嘴,不自然的伸出手。手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朱贪何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吴望为什么要他给老头看这个。
颧骨老头瞪大了眼,歪着头冥思苦想,他疑惑的问:“这是什么,吴望让我看什么。”
他哑口无言。谁知道吴望犯的什么病。
颧骨老头捏着朱贪何的手看来看去,像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那陶醉的神态与吴望醉酒时的忘我情怀无异。老头恍然大悟:“明白了。吴望的心思我已了然。你要心法还是功法?”
“心法。”朱贪何不假思索的说。
颧骨老头随手书架上去下一本书说道:“这是心法。拿去。旁边有纸笔可供抄录,但不能带走原本。”
朱贪何定睛一看,虽然与其他书摆在一起。从纸的质量与做工的精细程度看,显然是一件次品。他呐呐的说:“这是什么。”他翻来覆去,封面没有字,内容又是图画形式。其他功法都是详细到每一步的解析,这本书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幅图,却又厚又重。他不禁大失所望。这也叫心法?
颧骨老头胸有成竹的说:“这本心法,是老夫所藏之本,最为厉害的,可惜千里马终不得伯乐,此书被无情的埋没在乱草丛中籍籍无名。”他露出不舍的神情,眉宇间却略带紧张。
朱贪何随手翻开一页,一片空白,抱怨的接着翻动。这哪里是心法,明明是一摞白纸。放置的时间太长,边角呈现淡淡的黄色。朱贪何大失所望,把心法扔到桌子上,认真的说:“我来寻心法,不是被你寻开心的。”
老头冷哼:“这就是心法。只怪你天资愚笨,看不出其中玄机。走罢,我让他给我找个聪明的传人,想不到一个比一个笨。再不要来了。”
朱贪何转身要走,忽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这段兴奋诱使他停下脚步,慢慢爬上心头,好像有什么召唤着他。那种即将得到心爱之物的冲动又将他带往一个铺满鲜花的幻境。
老头抬起眼皮,责问道:“怎么还不走。说你呢,老夫要关门睡觉。”他去推朱贪何。还未碰到他,心中便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好像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能张开小嘴,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活生生的吞进去。这个如同黑洞一样的少年这么站着,一点点勾起他的恐惧。
颧骨老头大惊失色。他急忙调动真气抵御那般诡异的恐怖感,汩汩真气如清泉似的冲刷着内心,却没有冲淡他的恐惧。甚至在真气流淌的时候,恐惧随着真气的流淌,钻进眼中,让他看不清是何种温暖的阳光在远处呼唤他,而他总是抓不住。
朱贪何艰难的吐出一口气,不由自主的抱着那本书。他抽搐一下,心道:怎么回事,我的身体不能动了。他僵硬的站在屋里,手中的书开始瑟瑟发抖。缓慢而有节奏的自动翻滚。这一幕不但让朱贪何大惊失色,连全力挣扎的老头也骇然。他放弃抵抗,绝望的任由恐惧从内心深处撕扯着他的灵魂。
良久,朱贪何惊醒似的重新获得了身体的主动权。他冷汗直冒,忌惮的扔下手中的书。书已经完全成了黑色,厚厚的页面也薄如蝉翼,仿佛受了一场灭顶之灾。
这里老头也如释重负的瘫倒,软绵绵的说:“想不到竟然会这样。书不用带走了,它已经废了。想必其中的奥妙已深深印刻在你脑中了吧。”
朱贪何懵懂的摇头,脑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方才发生的事情也如同久远岁月中一件与他无关,并快要被自己淡忘的小事。
老头苦笑:“当初我得到这本书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如今却不敢再回首。陪路峰的,这本心法是我与诸位师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虽然不甘心,但是只有你才能让它这么兴奋。”
朱贪何不禁凛然。自己得到这么珍重的东西是不是该感激一下,但他总高兴不起来,颧骨老头口口声声说自己得到了书中的精华,但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悟,甚至内心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这般平静的湖水,怎么能说是埋了一件珍宝?他质疑的说:“晚辈没有感应到反常的波动。前辈方才说所书的珍贵,为什么不自己修炼。”
他长叹一口气,若是能修炼,他早据为己有了,还轮得到朱贪何:“此书最为奇特,非有缘人所不能,数百年来,我日夜参悟,也不过参悟了几页罢了。今天你得到了它,显然受他青睐,应是你身上有他承认的品质。”
朱贪何怎么听都像夸人。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好品质,先是被灵鹿与长猿青睐,又被古书看好。其实他只是一个凑合着活的人,整天混日子,哪有什么品质。若说有,那也是骗人。他不好意思的搔首弄姿。被别人夸奖的感觉真好。
“那么我该怎么做,是不是拼命的修炼书上的功法?”他快乐的说,抛去芥蒂,完全把颧骨老头看做自己人。
老头茫然的说:“不知道。老夫没你那等福气,当初持此物,却不能用此物。”
朱贪何真想痛痛快快的骂他一顿,身为藏书阁主人,竟然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笨蛋。之前还颐指气使的长吁短喝,现在倒像绵羊一样老实了。
只听老头深沉又无奈的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它,也不惘我白白守了这么多年。”说话间,老头好像一下子老了,稀疏的头发在他隆起的额头上痛苦的爬着。深深地皱纹越过一道道岁月的战壕终于死在烟火漫天的薄暮中。
朱贪何不禁动容,当年华老去,岁月无多,人的生命越发壮美,这个时候,总有一种悲凉的情愫像漫天飞雪落到颤动的心头,激起一阵阵涟漪。他感怀伤逝时,竟然与老头如此接近。他问道:“前辈在何处得到此书的?”
老头怔怔的抬起头,眼光飘向远处,仔细回忆道:“当年真是意气风发,我宇文山最为豪气的岁月。”他说道,神采奕奕,好像一抬脚便跨上了时代的巅峰,所望之处都是臣服的子民。
老头接着说:“当年宇文山还是小门派,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正值乱世,各种学说,帮派迭起,举着匡扶正义的大旗四处招兵买马,我便与师傅身居老林,默默忍受着无休止的修炼。当时宇文山七峰之主早在战斗中消亡,只好由我们继承香火。此书就是我们在森林中找到的。”说到这里,颧骨老头欲言又止,露出一副忌惮的神情。
朱贪何正等着他讲故事,奈何老头闭口不答了。他催道:“之后呢,森林在何处,怎么找到书的,林中是否还有其他宝贝,有没有其他人发现宝物。”
颧骨老头说:“此事吴望也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吧。时候不早了,既然得到了心法,快回去,藏书阁要关门了。”说着,老头把朱贪何仍出去。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似乎有某种新鲜的事情在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