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刮了整宿,姜府挂在枝头的绢花被吹落不少,树根下、花池边,混着未干的露水变得灰头土脸,早失去了昨日的光鲜。
姜微盈抱着手炉从花池边走过,雪怜不时用鞋尖踢开脏兮兮的绢花,眉头紧皱:“如此铺张,这些银子都够府里换春衣了,如今全都得烂在地里,还得沾人一脚灰!”
“毕竟是伯爵夫人,铺张一些,我们姐妹也跟着沾光。”姜微盈笑吟吟扫了一眼脚边的绢花,下刻抬脚就踩了上去。
三房讨厌不假,但此举也算是给她们姐妹铺路抬身价了。
不管姜家如何势微,外人不知道啊,看着姜家姑娘昨日用银钱堆起来的婚礼,京城那些逢高踩低的不都闭嘴了么。
雪怜闻言舒展开眉峰,跟着笑道:“确实,如今抬举大姑娘,往后长房的姑娘出阁不也得照着比划,再到姑娘这儿啊更不用担心了。”
姑娘家出阁,嫁妆不丰,在夫家抬不起腰杆子来。
她们姑娘自小就孤苦,能多挣些嫁妆,以后保障就多一分,是个高兴的事。
姜微盈倒没想嫁人不嫁人的事,而是想着既然姜微芸已经风光出嫁,挪动了公中那么些银子,没道理其他姜家人就得关起门来再过苦日子。三房啊,还是把这些钱吐出来才行。
“这倒春寒是真冷啊。”小姑娘抱着手炉喃喃,“我们走快两步。”
昨夜闹到半夜,今儿去晚了不就错过热闹了。
她就喜欢看痛打落水狗的戏码。
姜老夫人的青松院,姜微盈前脚刚跨过门槛,便听到隐隐的哭声,院内门窗紧闭,不时还传出姜老夫人几声斥骂。
青松院看门的婆子见她驻足在门边,堆着笑挨过来小声道:“三姑娘随老奴到东厢的屋檐下挡挡风,孟家人天没亮就来见老夫人,刚走不久。现在大老爷和夫人以及三房老爷、太太在屋内呢。”
姜微盈朝她感激的笑,随后低头翻荷包,翻出几块被纸包着的糖果递了过去:“谢谢妈妈,怎么听着祖母很生气。”
那些包糖果的纸薄薄一层,在阳光下却折射出五颜六色来,宛如宝石一般耀目,叫人看着就稀罕。
婆子也是有眼光的人,知道这个东西叫洋糖果,在外头几颗就能卖上一两银子,等闲还买不着!
这比得赏银都有面子!
婆子哎哟一声,假意推辞:“我老婆子哪里能收三姑娘的东西!”
“姑娘给你,你就拿着,就是个零嘴。”雪怜抓过塞到婆子手里。
“那老奴就谢谢三姑娘了!”婆子呵呵笑着朝姜微盈纳了个万福,把糖果都装兜里了,“这可真是托三姑娘的福,老奴这辈子也能尝到洋糖果的滋味!这洋糖果是三姑娘外祖家送来的吧,谁不知三姑娘您外祖家,朝廷里多少出海的大船都是您外祖家造的,那西洋玩意肯定都见多了,也就是老奴没见过世面!”
雪怜脸色即刻变了,偷偷窥了自家姑娘一眼,暗骂婆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怪不得在府里大半辈子了还在守门!姜家谁人不知道,三姑娘的外祖家在二房夫妻还在世时就闹了矛盾,断绝往来了!
不然她们姑娘能叫那庶出的三房欺负么!
雪怜当即就要呵斥婆子闭嘴,姜微盈却没事的人一样笑得眉眼弯弯附和道:“有幸得圣上厚爱。”
正是说着,紧闭的屋门忽然被打开了。
三房夫妻一脸死灰地被人扶着跌跌撞撞走出来,三太太双眼肿得核桃似的,被扶着都摇摇欲坠。
两人都看到了姜微盈,可惜连恨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丧家犬一样被半扶半拖着灰溜溜离开了。
而屋门在夫妻俩离开后就又被关上,想来是长辈还有什么事要商议。
姜微盈不急不躁地就站在屋檐下看风景。
看姜老夫人费尽心血种植的青翠盆景,看院墙下的芭蕉染上一层新绿,丝毫没受婆子提起断交的外祖家影响。
外祖父和母亲断绝关系时她只是一个不记事的小娃娃,外祖父一家不在京城,即便见过面也忘记了,说起来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不至于一句话就叫她难过。
就那么站了大概一刻钟,正房的门终于打开,姜大老爷夫妻一前一后出来,笑容有些勉强。她正要上前去问安,就见大伯母刚走下台阶笑容消失了,还听到带着不忿的一句:“母亲这意思,是非要插手不成?!”
两人信心十足的认为姜老夫人一定会愿意掏钱打点进宫的事,哪知被软软一句正有此意,已经先托人去询问了给顶了回来,银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可谓是挫败而归。
姜大老爷不曾想母亲居然会拒绝,正烦躁得很,闻言不耐地想说什么,一抬眼就瞥见姜微盈那裹得雪团子似的身影,当即一扯妻子的袖子,用眼神示意。
刘氏这才瞧见长得一团和气的小姑娘,脸上立马又有了笑容,朝她招手:“盈丫头来给祖母请安呢,你祖母方才正说着要让人去告诉你们,好好梳妆打扮,一会儿啊跟着你几位姑祖母和姨婆们一块到梅园去听戏!热闹热闹!”
梅园是京城最有名的戏园子,大堂一个茶座一日就一两银子,雅间更是高价,如今姜老夫人还要带上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一块去,可见孟家的银子给得足!
拿着别人的银子阔气,赚足了姜家的脸面!
姜微盈只当不懂其中奥秘,甜甜笑着说好,目送长房夫妻离开后方进入正房,给老人请安后也回屋梳妆更衣。
能出府听戏放松,姜家的晚辈们都很高兴,三个小姑娘自上马车后就凑一块叽叽喳喳说话,不时再凑到车窗前看街上各种稀奇的小摊。
到达梅园时,门口已经有堂客在等候,待报上姓名就被引着往二楼的雅间去。
姜老夫人被众女眷簇拥在前头,每一步都走出了钟鸣鼎食之家的尊荣感,可谁会知道这是来自一个式微已久家族的老太太。
堂客点头哈腰地将姜家人带到雅间,这厢刚刚坐下,便传来了敲门声。
不待姜家人应声,下刻房门居然被忽然推开,一群穿着藏青色箭袖的番子直涌了进来,也不管里头都是女眷,大声道:“今日有贵人到此,尔等速速退下!”
姜老夫人脸上得意的笑还没能落下,就僵硬在嘴边,姜大夫人忙站起来笑着说:“这位官爷,我们老爷是工部的都水清吏司的郎中……”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冷眼一扫,阴阳怪调道:“京城的天随便落个东西都能砸个二品大员,你家老爷郎中是几品。”说着和身边的同僚哈哈哈大笑起来。
姜家两位主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往前锦衣卫的番子被东西两厂压制的时候,收敛了许多,如今东西两厂已经重新由司礼监整合取代,成了封禹的爪牙,哪曾想居然更狂妄目中无人了,都敢直接在官员家眷面前诋毁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