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巽之所以知晓元蓁在西北关收皮毛还是因着蒋越的关系。
三人又说了好一会的闲话,基本上都是宁辞戍、邵颂闲聊,楚巽偶尔回应一句,宁辞戍感慨道:“战场回来后,你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奉恩公府上见到他时,若不是他主动过来,他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过去。
这已不是楚巽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事实上回京后他听到得太多。
经历过战场的残酷、无情,时刻面临决定生死的残忍瞬间,他早已不是当年年少无知的他。
三人从酒楼出来时已是过了申时,既离开了卫所,楚巽想起前日里长公主派人来请他回府的事,索性打道回府。
楚三老爷出门会友,长公主正在院子里悠哉修剪盆栽上的枝条,见着楚巽进来,瞧了一眼便又垂眸继续专注手中的活计,只笑道:“你再不回来,宝㛝便要去找你了。”
她好不容易才哄了女儿乖乖留在府中等长子回来。
楚巽就扫了眼四周,问道:“㛝㛝呢?”
长公主稍微走远了一点观赏修剪后的盆栽,口中随意地应道:“午间休憩还未起来。”
“母亲准备何时邀请奉恩公府的两位小少爷过府?”楚锦妍也不是每日都能陪着楚宝㛝玩耍,他就更是了。
观赏了一会,长公主满意地放下剪子,接过丫鬟递来的温热的布巾擦了手,这才边往厅里走边说道:“总得待到年后,且三姑娘这几日都在病中,不宜出门。”
楚巽微怔,她病了?
突地想起那日,梅林里她倦极地扶着树干休息,后来还倔强地跟着他们一道寻人,回到楼里后也没见有下人端了姜糖水予她先驱驱寒,想必就是那会着了寒。距宴席那日已过去了五日,她还未好起来吗?这么想着,他便这么问了。
长公主道:“今日你四妹妹和六弟便过去了探望,应是好多了。”否则顾氏也不会轻易让她见客。
“也多得梅林的事,这才知道了宝㛝不喜欢和别的小孩子一道玩耍的缘由。”
若不是那日在梅林走丢,楚巽在其间察觉楚宝㛝的异样,她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她的宝贝闺女没有玩伴竟是因着她自己的缘故。
身为皇上唯一的嫡亲外甥女,太后最为宠爱的外孙女,她唯一疼爱的女儿,身份比之皇后所出的晨曦公主也不差,皇室之女,有颐指气使的本钱,但长公主并不乐见女儿这样,亲自认真且严肃地教导了一番,近日更是亲自盯着。
倒是学哥儿和骁哥儿竟敢不听女儿的话,仍旧坚持带着女儿玩耍,最后还帮着绝口没提女儿也坚持要玩捉迷藏的事,让她颇为刮目相看,也让女儿念上了他们,终于有了想要一起玩的小玩伴。
楚巽想了下,道:“年后学哥儿和骁哥儿也六岁了,再过一年就不便在一处玩,㛝㛝还是要相交些小姑娘为好。”如今虽还是男童,但男女七岁不同席,楚巽还是觉得妹妹该多和小姑娘在一处。
而且,元三姑娘上次那话,似乎并不怎么愿意两个弟弟带着㛝㛝玩,事实也证明她两个弟弟确实因着㛝㛝的缘故那日的过错被更加地放大,听说到如今都还在禁足中。且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事是他提起的样子,对他颇为不友善。
长公主却有不同想法,“宝㛝是我的女儿,谁敢说三道四?若是喜欢在一处玩就在一处玩,有闲话出来那就为孩子们定个亲,只差了一岁,这倒是没什么的。”
这就说到了定亲……如今反倒是长公主很喜欢他们的样子,罢了,往后他让人暗中多看着些就是。
想到这,楚巽放了心,转而问道:“母亲前次派人到卫所找我是因着何事?”
提起那事,长公主着意瞧了他一眼,道:“也没什么大事,你皇外祖母有赏赐,你既不得闲,我便做主替你收下了,已送到了你院子里去,你若瞧着喜欢就收下吧。”
楚巽直觉有些怪,却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待回到院子,看到院子里突然多出的八个环肥燕瘦的宫婢,这才明白过来长公主的意思。
朱昔见着楚巽回来,忙不迭就上前禀报,道:“将军,这……长公主殿下让人送过来的,不知该如何处置?”
朱昔是楚巽安排的负责院子守卫的亲卫,圆滑稳妥,在西北关跟着他时便时常为他处理掉一些琐事,但这次就连他都觉得有些棘手。
朱明和朱辉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八个水灵灵长得各有千秋的姑娘,暗暗咧嘴,他们将军当真艳福不浅,刚樽飨楼还有一个一见倾心的,回到府里还有八个在等着。
院子里的八名宫婢听见动静,抬眸匆匆瞥了楚巽一眼。
只一眼,眸中惊艳、兴奋、娇羞、仰慕、迷恋皆有之,慌忙行礼,齐声道:“奴婢见过将军,将军安好!”她们原本还不大乐意出宫,但此刻见着楚巽之人,却又万分庆幸被赏给这样一位英伟峻毅的男子,想到往后能伺候在这样一位男子身边,娇美的脸上皆不自觉泛起了红晕。
一道道娇声莺语,楚巽听得直头疼。
他快步掠过八名宫婢身边,径自往屋内行去,随口吩咐道:“随便找个远一点的院子给住着,不得让她们随意进出院子。”
朱昔振奋了精神,忙恭敬应下,道:“是!属下明白!”
朱昔解决了个麻烦,宫婢们听着却急了,最左边站着的红缨壮着胆子柔声说道:“将军,太后娘娘命奴婢们来伺候您,奴婢们不敢违命。”
楚巽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回了房,朱昔忙命侍卫将这几位姑娘送到了府里最偏远的小跨院里,且特意安排了两个侍卫守住了院门。
正院里,长公主得到消息,笑着跟身边的范女官道:“我就说吧,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吗?”
儿子从小就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不熟悉的人。
范女官听了也是笑,“只是少不得要殿下在太后娘娘面前解释一番了。”
长公主闻言,却有些讪讪道:“母后那里倒是好说,只是总有人爱在旁煽风点火的,着实厌烦。”
长公主自是知晓太后是爱孙心切,关心楚巽,但一下便送了八位进府!要她相信没有其他人在里面嚼嘴皮子?也不知道当中都有谁插了一手。
“不管哪位做了什么,少爷想来心中自有掂量。”范女官温言劝道。要不然,也不会把人都安置在了偏远的院子里,还派了人看守,如今随她们怎么蹦跶,都出不去了。
长公主想想也是,儿子有能力了,她也可以少操点心了,但就另一方面的事来说,她又有些忧心忡忡了,愁眉不展,道:“这八位他不想碰我理解,怎么我送过去的他也不喜欢?”
儿子已经十八了,普通的世家公子哥在十五时都早已有了通房教导人事,更早地还有十四便懂了的,更何况是他们长公主府,楚巽先前在外五年之久,她也问过他身边跟随的人了,都说楚巽每晚只睡在营帐里,即便休战时也没出去逛过,更是没碰过军营里的女人。
既是这样,那回来了,她当然要关心一下儿子这方面的需要,可她精心挑选送过去的丫鬟,到如今都还是完璧如初地被冷落在房里。
“阿范,你说该不会是出问题了?”长公主突地想到这个可能,惊得不禁从榻上站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战场上刀剑无眼,又时常骑马,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该找位太医来瞧瞧才是。
三房可就只有儿子一根独苗,怎么也不能在她这儿就断了香火。
范女官是从小看着楚巽长大的,闻言也不禁担忧了起来。
所幸楚三老爷回来得早,得知爱妻竟要找太医来为楚巽把脉,忙拦住了,笑道:“都说关心则乱,可不就是说的你这样的,若有问题,儿子还会同意你为他张罗亲事吗?”
“……”长公主神色一顿,这倒是啊。
……
腊月二十,朝廷正式封印,皇上宣布休朝,但像楚巽这样有拱卫皇宫职务在身的,却是依然要进宫办公,各卫所的休息是轮休。
元蓁的病已是全好了,近日却是忙着学习宫中礼仪,因除夕当日,宫中摆宴,皇上特下旨,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参加。元梧、元妊也在一处学习,元二老爷虽是六品小官,但却是奉恩公府的二老爷,也是有资格进宫。
“严嬷嬷,夫人请三位姑娘到正厅去。”元蓁正练习走姿时,一绿衣小丫鬟进来禀告道。
三人便望向严嬷嬷,见严嬷嬷点了头这才正色行礼告退,往正厅而去。
见着离得房间远了,元梧这才敢出声抱怨道:“好累啊!一个站姿都要学这么久,什么时候才完事。”三人中被严嬷嬷训得最多的便是她,她已怕了这位油盐不进整日板着张脸的严嬷嬷。
严嬷嬷是元老夫人特意从宫中请来的教习嬷嬷,专门教导她们宫中礼仪,元梧在她手头上吃的亏多得数不清,已不敢再在她面前无礼,标榜自己是公府姑娘。
元妊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般,自个儿往前走,元蓁就笑道:“四妹妹若是认真学,很快便能不用再学啦。”
元梧瞥了眼她,酸着语气道:“你总是被夸,又怎么能理解我的难处。”她也有在认真学,可就是受不了那股子拘谨劲儿,浑身不得劲。
“只是在拜见皇上、皇后和各宫娘娘时稍微注意点便行,其余的应是无碍的,四妹妹不必太紧张。”
“你说的倒简单。”元梧想到要进宫,怎么也无法轻松得来。
言尽于此,见她还是不能放松下来,元蓁也不再说了。
正厅里,顾氏特意唤了锦绣居和珍宝坊的绣娘和主事进府,给她们三人好好地量体裁衣做套衣裳并挑选进宫要用的首饰,为显公平,也唤了元蓓、元枚和元拂过来,她们不能进宫,但也各自给她们做了套衣裳及置办了首饰。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顾氏不再由着元蓁自个装扮,她紧紧跟在了女儿身边,拿起的布匹都是色泽嫩亮的,首饰都是别具新巧又亮眼的。
元蓁无奈,只能由着母亲拿主意。
除夕当日,元蓁便被早早拉了起来装扮,临出院子前小陈嬷嬷特地塞了个小小的暖手炉到元蓁手里,生怕她又给冻病了。
元蓁笑笑收下,只带着麦望往二门处去,顾氏早已伺候着元老夫人上了马车,彭氏、元梧和元妊还未到。
顾氏细细瞧了眼女儿,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
只等了一会,彭氏便领着元梧和元妊到了。元蓁瞧见元妊时,眸光微微闪烁,转瞬却又恢复了平静,顾氏皱了皱眉,却是没说什么。众人登上马车,往大门处去与元勊、元栢、元理韫和元理诚汇合一道往皇宫行去。
学哥儿和骁哥儿禁足中,且今日也不宜带他们进宫,便被留在了府里。
男子们在朝阳门进宫,女眷继续往前由丹凤门直接前往后宫等候觐见皇后。今日进宫府邸众多,但瞧见奉恩公府的马车,都自发地让了条道,紧跟着楚国公府、长公主府的马车也到了,前头还有王府、郡王府的马车,宫门处的宫婢们忙着安排宫轿按着身份尊卑迎众人进宫。
元老夫人下马车后见着三个姑娘的装扮,瞧见元妊时也是顿了下,几不可察地皱了眉,瞥了眼顾氏,顾氏明了地轻微摇头,示意她事前也并不知晓。
元老夫人便暂且将不悦隐在了心间。
前边楚国公府的马车边,趁着还没安排到她们进宫,楚锦妍跟二顾氏说了一声,来到了就排在她们后边的奉恩公府马车边,先跟元老夫人、顾氏和彭氏行了礼,又与元梧、元妊见了礼,这才拉了元蓁说话。
元蓁好笑道:“怎地了?急慌慌的样子。”元蓁瞧着她韶颜标韵,玉簪螺髻,也是费了一番心思装扮。
楚锦妍垂头嘟了嘟小嘴,却又不说话。
元蓁会意,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问道:“妍姐姐这是怎么了?”
楚锦妍这才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娘竟然相中了宁小伯爷!且近日还与宁远伯老夫人相谈甚欢,好像就是在议亲的样子。”楚锦妍瞧着像是憋了好久的样子,话语说得极快,很是着急,却在此等场合下又不敢表现出来。
元蓁听闻惊了一下,宁辞戍?!
楚锦妍和宁辞戍在说亲……元蓁试着想了下两人在一起的画面……
实在想象不出来。
事实上,元蓁始终觉得没有女子能配得上宁辞戍……嗯,她指的是相貌上。
“怎么会这么突然?”元蓁问道。
“我初时也不知道,娘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不小心说漏了嘴,我这才觉察了不对劲。”
瞧楚锦妍愁眉苦脸着,元蓁不禁好奇问道:“听闻京中还是有许多小姑娘爱慕宁小伯爷的,怎地妍姐姐不喜欢吗?”前次她们姐妹几人还在她那儿谈起过宁辞戍,并未见她有不喜的样子啊。
她说宁远伯老夫人也与姨母相谈甚欢,这就意味着宁远伯老夫人极大可能也是满意她的吧,有这个可能能与京中多少姑娘心目中的如意夫婿成为夫妻,怎地如今瞧着她是一副不太愿意的样子?
想到那日奉恩公府宴席上见到的宁小伯爷,楚锦妍甚为一言难尽的模样,“他……生得也太漂亮了些,若是嫁给他,我只要想到天天对着个长得那么漂亮还笑得那么漂亮的夫君,我……我怕不是要天天活在自惭形秽里。”
元蓁差点被她这逗趣的说法逗笑,但不可否认,这是大实话。
元蓁轻声安慰她,道:“妍姐姐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姨母再怎么急着为你定亲也不会挑在这时候的,怎么也得过了这个年后再细细商议。”
实际楚锦妍也知道,但听到元蓁也这么认为,她就更放心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眼看着要到楚国公府进宫了,便笑着暂别。
元蓁回到顾氏身边,顾氏笑问道:“你们表姐妹在嘀嘀咕咕什么?这么一会都等不及的。”进宫后觐见了皇后,在御花园有的是时间给她们玩耍说话。
一旁留意了很久的元妊也笑道:“就是的啊,真羡慕三姐姐有这么要好的姐妹呢。”前次她与楚锦妍也算是聊得颇为投契,可今日楚锦妍也只是简单地跟她见礼后便直奔元蓁而去,想也没想过要拉上她一块说话。
元蓁淡淡笑道:“只是约好了一会儿碰面而已。”
元妊明知她这是托词,可元蓁不肯说她也无可奈何。适才虽听不见她们的谈话,因楚锦妍背对着同时也遮住了元蓁,也看不见她们的神情,但还是能感觉到她们之间说的并不只是简单的聊天而已。
此时,一名宫婢迎了过来,请奉恩公府的众人上轿,众人忙敛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