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我從來就沒怨恨過你父皇。我也不希望你怨恨於他。我也從不後悔當初遇見了他,因為他,我才有了你,皇兒你就是我在這宮中唯一的安慰了。所以無論如何,你都得想發設法好好生存下去。”
他突然想起母妃那句話,眼中微微泛起一層霧氣,對於他的父皇,他疑惑,他怨恨,他恐懼不安,各種情緒交織,其中偏偏沒有愛和原諒。
慎王意識到自己心底的波瀾即將氾濫,強行收斂了一下情緒,望向不遠處,緩緩作了一個拱,恭敬地說:“宋任宋大人,還得煩請你為大家揭開謎底。”
作為一個早已成名的刺繡名家,掌管的鳳棲梧更是以精妙絕倫的刺繡名揚天下。
作為京城的刺繡業龍頭,鳳棲梧每年向朝廷上貢最上等的繡品不計其數,也為宮內御用繡房培養輸入很多刺繡技術一流的繡娘和繡工,深受先皇的尊崇,連宋妃也是出自鳳棲梧。
先皇為表榮寵,特賜宋任官職正六品。雖然不正式授職,但獲恩准往來宮內外,是宮廷繡坊的技術指導,此番也正在殿上。
區區一個正六品的小官員,雖說是刺繡名家,但在朝廷官員眼光,不過是靠手藝發家的工藝人,比不上文官清流,武官彪悍。加上宋任生性低調,厭惡張揚,在場一眾大臣都沒在意他的存在。
所以當他緩緩走出的時候,鄭後和大臣們都目瞪口呆。
“微臣不才,願為皇后娘娘和各位同僚解開疑惑。”
只見 宋任不慌不忙,從容地從暗棗紅色官服的寬大衣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個盈盈可握的墨綠色玉斗,小巧玲瓏,呈螺旋狀,整個玉料像浸在水中一樣,極其水潤溫潤,玲瓏剔透,上面有著細長的紋路,繁瑣而複雜的花紋,渾然天成,雖然看不清雕刻的是何物,但別具一種古色古香的氣息。
殿外陽光已偏斜,剛好照在玉斗上,墨玉質地的玉斗非常瑩潤,製造此玉斗的必為大師。這種墨玉質地緻密細膩,極難雕刻。但這個玉斗壁極薄,竟然能微微透出綠光來,前廷的官員們見慣各式奇珍異寶,仍被宋任手中的寶物所吸引。
宋任緩緩走近慎王,掌中的玉斗內裡似有液體晃動,清晰可見。
只見他沉吟一聲,打開玉斗,出人意料地把玉斗內的液體一點不剩地灑在不遠處的慎王身上。
在場各位大臣均被眼前這一幕所驚嚇,深覺不解。
“宋大人你在幹什麼?!”
“怎麼回事?!”
鄭後站立一旁冷眼觀看,慎王更是一臉坦然,如同風中楊柳,紋絲不動。任由玉斗的液體淋落,只顧站立在原地,眼內對眼前一切似乎無比熟悉。
“宋大人,你這是何意?!”宰相大人連忙拉住宋任的手,想阻止宋任再做出不敬的舉動。
“大家請看。”宋任大手一揮,灑脫地把墨玉斗丟棄在一旁,然後退立一旁,為宗偉大臣騰出一個空位。
話剛落音,只見慎王那件素白如雪的衣衫,居然慢慢呈現斑駁的血色,那血色的圖案隨著那不知名的液體流動,逐漸呈現在大家眼前。
越來越多。
“上面有字!”不知道哪位官員眼尖,首先發現玄機。
“慎王,有請。”杜宰相聞言前進一步,他雖已年歲八十,但雙目迥然有神,此刻也看到慎王衣衫上發生的變化。
杜溪向來欣賞慎王的謹慎自持,知禮穩重,從不逾雷池半步,旁人挑不出半點錯處。更難得的是慎王雖然身為皇子,但對於宮中大臣,無論職位高低,也都敬重有禮,從不驕矜自傲。
此刻身上溼透的慎王並沒有依言步入後室,只是在眾人的灼灼目光之下,直接脫下外衫。
宮婢們本想迎上前接過慎王的衣衫,但被宰相大人率先攔下,只見這位頭髮蒼白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件斑駁的外衫接過去,再慢慢展開細看一二。
衣衫上的字體表面看起來蒼勁有力,筆鋒凌厲,但轉折之處明顯後繼不足,顯得綿軟無力。
不過寥寥數語。但上面的話,飽含著一個深情的君王對妻兒最後的託付。
“朕深知時日不繼,於社稷無望,然朕五子允贇,善斷多謀,宜繼承大統。即日傳位於慎王,以正江山。宋妃陪伴朕身邊多時,養育皇子有功,朕駕崩後,不許殉葬,任其選擇出宮與否,任何人不得阻攔。”
大臣們面面相覷,衣衫上赫然是先帝病重時期的筆跡。
“本宮不知道宋大人和慎王玩的是什麼把戲,在朝堂上弄了那麼大的陣仗,給我們看的居然是這些?先不說這是什麼江湖的障眼之法,即使這件素衣上的確是先皇的筆跡,但無玉璽蓋印,也難作準。恕本宮難以承認你就是天選之子。”
“本王就知道如此這般,鄭後必生疑慮。”慎王語氣轉為清冷,竟不肯再呼母后。“請取一枚火摺子來。”
宮人很快把火摺子奉上,慎王輕輕一吹,火星瞬間閃現。
只見慎王拿著火摺子,慢慢地走向那件斑駁的衣衫,親手一分一寸地,小心翼翼像對待冬末春初湖面那一層薄冰一樣,一點點用熱力燻蒸。
神奇的戲法再次重現。
只見衣衫的一角,神出鬼沒地浮現一枚印記。和允敏手持的遺詔密函上的御璽印記如出一轍。
但只要認真查看,就會發現其中的細微差別。
那枚印記鮮紅如血,比鴿子血還要紅,又比硃砂還要豔。像殘陽下最後的一片雲,燒得人心裡發燙。
大家定睛一看,正如宰相大人所言,印章所在之處,恰恰缺了一角,幾不可察。
毫無疑問,那才是真正的先皇密詔。
鄭後顯然不肯相信眼前這一幕,反覆撫摸那薄如蟬翼,輕柔如無一物的衣衫。眼底最後的一點光,如慎王手中的火摺子,星點的光,最終幻滅。
那衣衫的面料,輕薄透亮,正是她最為熟悉的羽紗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