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堂是师家最好的堂院,早些年师家老太爷便是在此处居住,后来当了皇太女的太傅,便住到了盛京里,这院落便空置下来。
穿过正厅,便能豁然开朗,举目望去,院落中青竹苍翠,中间有一湖心亭,上面种满了莲花,此时盛夏清晨,白里透粉的荷花瓣随风轻轻摇曳,上面的晨露缓缓滑落,滴入了墨黑色的湖水之中,这就是被天下读书人效仿的墨池,因为师博明每每才思泉涌,便在这湖边作文章,将毛笔直接伸入湖水之中,拿岸边的鹅卵石揩墨,导致这一片大好的莲湖成了墨黑色,原本师家人都笑他痴,等师博明高中状元,又一路高升至太傅时,就没人笑了,为了能得到跟师博明一样的才学,大家都在家里开个莲池,拿毛笔下去蘸,还一时因为笑谈。
而在竹林后头,便种满了青梅树,华世宜仰头看了看一颗颗饱满圆润的小梅子,咽了咽口水,仿佛都能感觉到酸味了。
丫鬟们追上来,拿出手上的绣花袋,问道:“小姐,咱们现在摘么?”
“嗯,多摘点,反正往年我看也是掉在地上浪费的。”华世宜说罢,自己提起裙子,往上爬。
她时常爬树,梅子树并不算高,所以那些丫鬟们也自顾自去忙了,免得等贵客来了,她们还没摘完。
华世宜很利落的爬上了梅子树,坐在了树枝上,发现这树叶掩映下倒是十分凉爽,此时清风拂过,伴随着树叶的哗哗作响,风透过她的领口往里钻,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觉得这是上天在奏乐呢。
就在华世宜闭着眼睛,张开手感受风的时候,树底下来了个人。
他在盯着华世宜,他原本心情不大好,就甩开爹娘先来了,没想到就听到有人的声音,随后寻声而来,便在树上看到了这样一个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服,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小黄花,一双小脚晃晃悠悠,上面还缀着几朵鹅黄刺绣小花,就在他看着华世宜的时候,华世宜也低头看到了他。
大概是他脸上的面具吓到华世宜了,她倒抽一口凉气后,差点从树上跌下来。
“嗳!你小心点,不要命了!”他粗声粗气的骂道。
华世宜勉力扶住树身,皱着小脸瞧他,“你谁啊?这是师家,我没见过你。”
那少年冷哼,随后,华世宜便瞧见一群人从堂内走出,为首的便是阿翁。
她忙转身,要爬下来,那戴面具的小少年瞧见了,突然惊道:“你……你小心点,别摔下来,到时候还得我挨骂。”
华世宜不服气的扭头看他,然后一溜烟滑了下来,而少年的手刚伸开准备接住她,很明显,他多虑了,她毫发无损,并且稳稳当当。于是,尴尬地讪讪放下手,假装没发生过。
师博明一行人已经到了眼前,甘云梦见到华世宜裙摆上还黏着树叶,不由觉得有些扎眼,向一旁的贵妇人告罪道:“这孩子我们溺爱惯了,唐突了。”
贵妇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华世宜,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再看看站在她身后的儿子,暗自点了点头。
华世宜一看这架势,便是自己闯祸了,忙规规矩矩的行礼。
“这想必就是世宜了吧?”清河侯谢弘突然道。
华世宜微微仰头去看,发现自己跟前站着神仙似得一家三口,尤其是那个十几岁的哥哥,相貌更是难以言喻,不由小脸微红,躲到了师博明身后,小声道:“阿翁。”
师博明叹了口气,“正是,不过这孩子野得很。”
谢弘长长的凤眼眯起,还掀袍蹲下身子,冲世宜招招手,“来,孩子,过来。”
世宜看向师博明,见师博明并没有反对,才小步走出,怯生生又乖巧,谢弘揽着她,见她长得不错,可爱灵秀,只是长得不像清如,若能跟她姐姐一样漂亮更好。
谢弘看着她,突然问道:“我听说,你可以过目不忘,现在已经读完四书五经了?”
华世宜点头,“嗯。”
谢弘与夫人对视一眼,那夫人笑道:“那世宜今年多大了?”
华世宜脆声道:“六岁了。”
六岁,就能读遍四书五经,且过目不忘,只可惜不是师家嫡孙,华家……实在不是个好门户。
谢弘抱起世宜,“那伯伯可否考考你?”
华世宜好像经常被如此对待,她耸了耸肩,无奈道:“问吧,这也算是你们长辈之间最爱的游戏之一了。”
候夫人一听,便对身边的大儿子笑道:“是个伶俐的。”
谢弘想了想,“嗳,伯伯想问你,一年之计,莫如种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生之计,莫如树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华世宜连思考都没思考,随口道:“我三岁就知道了,一年的计划里,没有比种庄稼更重要的事情了,十年的计划里,没有比种树更重要的,一生的计划里,没有比培养人才更重要的。”
小女孩家家连声应答,侯夫人的眼神却越来越热烈,甘云梦咳了咳,默默退到一旁,吩咐人拿来座椅。
而这边,谢弘还在出题,“看来这些难不倒你,那我问你,何为仁?”
华世宜脱口而出,“子曰克己复礼为仁,我认为无论是仁者爱人还是克己复礼,都是仁的体现。”
谢弘眼睛亮了亮,对一旁的大儿子问道:“阿临,你六岁时可知道?”
谢临看着华世宜,满是欣赏,“儿子鲁钝,六岁时还不曾知晓。”
华世宜被这神仙似得哥哥夸奖,扭头得意掰着指头道:“伯伯考了我那么多,那世宜也有一句话想问问伯伯。”
谢弘来了精神,笑道:“好,我看看你这女娃娃,要出什么题给我。”
华世宜学师博明的样子,摸了摸莫须有的胡子,娇声道:“伯伯可听过,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
在场的众人除了几个小的,都听明白了,这华世宜是看谢弘问那么多问题,自己不服气,劝他要学以前的君子,对待自己既严格又全面,对待别人得宽容平易,谢弘更是无奈,这小丫头以为自己故意找她麻烦,不高兴了,不过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