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字?”周志勋扬起眉,虽然没问,可那神情却分明是在问。
李留弟抿了抿唇,才小声道:“你不是知道我是收养的吗?除了李留弟,我还有个名字,叫温二娣……”
不管是哪个名字,都显得那个随意,她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反倒是周志勋帮她取的这个假名字,倒是显得很有深意。
盯了李留弟一眼,周志勋看似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我是谁啊?那就是出口成章的才子,哪怕是取个假名字,也得美——明,明亮、明朗、聪明、光明;慧,那自然就是智慧,所以明慧就是聪明又有智慧,还有明媚像像阳光一样……”
没等周志勋说完,李留弟已经笑起来,果然灿烂明媚如阳光,周志勋一时看花了眼,竟是把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李留弟却是低低地把“明慧”念了一遍又一遍:“我现在就叫明慧,我以后都叫明慧……”
撇了撇嘴角,周志勋似乎想说什么,可看了眼李留弟脸上的笑,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目光一转,他手一指:“车来了……”
李留弟转过头,就看到一辆车慢悠悠地晃过来。
真的是晃过来的,那辆红白相间的客车,在李留弟眼里真是太老太旧了,车身上掉漆生锈就不说了,那车速慢得像拖拉机,下面的行李箱没关,大大小小的袋子篮子塞了个满,车窗里吊下一个篮子,里头两只肥鸭还在“嘎嘎”叫个不停。
想起记忆里大大小小的车,再看这辆古董似的老客车,李留弟觉得有点魔幻,可这就是现实。
现在像尔河这样的小县城,根本就不可能自己买新的公交车,一般来说,这些公交车都是大城市淘汰下来的,自然又老又旧,开一路,没坏半道上就是运气好了。
就这样的车,那还是得走城乡线,像县城里,别看是城里,连这样的公交车都没有,交通不是自行车,那就是11路。
虽说现在还不是市场经济,私自卖东西那都是走资本主义路线,是要割尾巴的,可不妨碍去城里走亲戚带东西,只是这个“亲戚”是个什么亲戚,那又得另说了,客车售票员可不带问你的。
客车不大,却早就挤满了人,李留弟和周志勋上了车,别说坐了,连站的地儿都快没了。好在胜利公社离县城不算多远,站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就进了城。
都九月了,还挤得满头是汗,下了车,周志勋还在四下打量找方向,李留弟已经直奔客运站出口了。
现在客运站还没改建,看起来又旧又破,可大致位置上还是没有变,大喇叭广播里还在放着“北京的金山上太阳光芒照四方……”
往外走,又有拿着手提喇叭,穿着蓝工作服的人在大声喊:“出站的旅客请往左拐,往左拐——大门正在施工,请从左面角门出站——喂,说你呢!我说大姐,你咋还不听指挥……”
从善如流,李留弟紧了紧肩上的军挎包,跟着人流出了客运站,站在门前看着眼前的街景,有那么一瞬间,神情有些恍惚。
这样的尔河,她曾见过的,虽然早就尘封于记忆中,记不大清楚,可是这会儿却好像有一只手轻轻拂去了蒙在她记忆深处的那层灰尘,让那段过去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仿佛到处都是灰蒙蒙,如同黑白老照片一样的街景,李留弟的鼻子有些发酸。
客运站是在靠西门的位置,再往西走,城壕边上,就是她的家——她出生的那个家。
尔河县老县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城,东西南北也不过都是两公里,城墙拆了,可老护城河却留下来,四条大城壕,把城里城外划分开来。
街道纵横,如同棋盘一样,把尔河县分出东南西北,在这里,从来道都是直来直去的,哪怕是那些小胡同也都是直的一条又一条,不像别的地方,有些街道胡同七拐八歪,看着都要迷路的样儿。在尔河,只要你知道大概方向,直着找过去,不管是哪儿,一找一个准。
站在街上,李留弟的眼睛一直盯着西边,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就这么跑去,跑去那个曾给过她短暂温暖的家。
抬了脚,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不自觉地抿得紧紧的,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李——明慧!”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李留弟吓了一跳,脚步一顿,她回过头看着周志勋,有些迷茫。
“你知道路啊?往哪儿走啊?这边……”周志勋没好气地拉了把李留弟,走了几步又喘气:“都饿了……”
李留弟也不吭声,默不作声地从兜里掏出已经凉了的土豆塞了一个给周志勋。
“烀土豆?”周志勋扒了皮咬了口就喊:“都回生了!”
土豆这东西,对东北人来说怎么吃都好吃,可要是回生了那就真是不怎么好吃,得热热才行。
听到周志勋报怨,李留弟也不应声,只是把嘴里的那口土豆咽下去,伸出了手。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周志勋又气又笑:“你想干什么?不是给我的吗?还想要回去?小家气劲儿……”说着话连咬了两口,还特意在李留弟面前晃晃:“我就吃了吃了吃了没有了,有本事你上我嘴里抢啊!”
眨巴了下上发,李留弟默默地转过头去: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周志勋却是得意地哼了声,把头仰得高高的,好似打了胜仗似地转身:“这边,跟我走……”
老县城就是和后来不太一样,房子矮,多半都是砖瓦房,也有好些个土坯房,就是街面上也不像后来都是高楼,最高的也就是个三层楼,那是商场,不过现在不叫商场,而是叫一商店。
啊,那边的以后是被个人租下来开的大超市,现在却叫百货大楼;还有那边的供销社,以后都是个人摆的摊床;那边的二副食现在可是红火,可后来却是扒了盖的小电梯;老电影院还在啊!是哪年着火烧完了,后来重盖了好像也好几年没见电影院开张了;那边的三商店也是,着了场好大的火,那会儿好多人在熄灭后的火场上捡那些没全烧毁的东西,她来得完了,就抢着个变形的搪瓷盆子……
哟,这中心街这还立了个人民英雄纪念碑呢!她都不记得这块儿还有这么个碑了,后来这里是修了个转盘道,中间是个大花坛,可能后来生的孩子们都不知道尔河的中心街原来还有这个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