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师的宅邸富丽堂皇,门前古朴巍峨的雕像矗立,门间恢弘磅礴的牌匾高悬,只有角落里有一处小小的土洼。
那是陈道师亲手栽种的柳树,昨夜辛辛苦苦忙活了半个小时,如今已略微探出一点绿色的根芽。
“叔父。”
秦家的少年公子名为秦三才,此刻紧张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们是送给陈道师哪一件宝贝才好?族中那位亚圣遗留下的道兵如今可只剩下三件了……”
秦家曾出过一位亚圣,那是他们家族立身夸父城最大的底蕴,那等超凡脱俗的人物,随便留下的边角料都重达万钧。
第一次相见时,秦三才曾自作主张,送给了陈道师一件亚圣遗留下的珍贵宝物。
然而宝物毕竟不是道兵。
亚圣留下的宝物价值千万金都不止,足够在夸父城寸土寸金的内城买下上千亩的地皮,修建直通天阙的富丽宅邸,足够让夸父城无数普通人、世家大族为之疯狂。
然而与道兵相比,却一文钱都不值。
每一件道兵,都是强大修行者用心血喂养的宝器,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正是因此,秦三才才要询问自己的叔父,那不是他能做出的定夺,每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都掌握有很大的权柄,是小一辈中的杰出者,这并非他们权柄有限,而是要做的决定太过重大。
而秦川沉吟着,没有答话。
“难道……”
秦三才见状面色蓦然一变:“难道,要送出我族那件至宝不成?”
说出那件至宝这四个字时,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光是想一想便让他身躯战栗,难以遏制。
那样的代价太大,大到难以承受,如果说对于秦家而言,亚圣道兵是立在浩瀚天幕上的星辰,那么这件至宝便是散发出无尽璀璨光辉的日或月。
道兵与普通宝物之间的差距已经足够大了,而那件至宝与道兵之间的差距……还要更大。
大到难以用言语形容,大到为了那件至宝,可以轻而易举将无数件道兵摧毁。
要让秦家失掉自己的太阳?这等于是将立足的基石都挖掉一半。
在秦三才看来,哪怕是为了讨好那一尊神秘非凡的道师,这样的代价也有些太大了,以至于得不偿失。
“若非得如此,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
他情不自禁喃喃出声:“依我看来,便是道师,也终究……”
“不。”
秦川却淡淡摇头将他打断,他眯起眼眸,眸光慢悠悠扫过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道师宅邸:“这一次,我们什么也不送。”
“什么也不送?”
秦三才愕然,惶恐道:“可道师的本领……”
他原先对陈道师的身份还心存疑虑,可亲眼目睹昨日陈道师讲道的一幕,无论再大的疑虑都已经烟消云散,那样的道语太过玄妙繁奥,气魄大到吞噬天地,只有道师才能有这样的手笔。
如今的秦家已经没落了,没有与道师作对的资格,曾经由亚圣统领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为了活命,必须要付出一些东西。
他原先疑虑的,只是付出代价的大小,而非是否应该付出。
秦川却微笑着道:“我且问你。”
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路旁的凹陷土洼与那一点翠绿上,眼底的笑意语法浓郁了:“若是一个人在山间行走,捡到了万两金银,可能说他是个好商人吗?”
秦三才一怔:“您是说?”
“不错。”
秦川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句道语的确玄妙,但还证明不了他便是道师。依我观察,这位“陈道师”身上……可半点修为都没有。”
若在一个人身上观察不到半点修为,那便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是此人的修为高深莫测,以至于差距有天渊,才无法探知与洞察。
而以秦川臻至化境的修为,这样的可能性,显然渺小到几乎不存在。
而第二个可能性,便再简单不过了。
那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陈道师,根本没有半点修为!
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坑蒙拐骗、不值一提!
“依我看来,或许是他背后有什么巍峨的存在坐镇,有外界的大能目光深远,雄心壮志,将手伸到了我夸父城。”
他顿了顿,做出猜测:“或许……便是那位立足生死境界的贾谊。”
秦三川眸光闪烁:“如此说来,您是要去揭穿他不成?”
“自然不是。”
秦川却同样摇头:“揭穿他,于我有什么好处?”
秦三才半知半解地点头,想来的确如此,若这位陈道师并非真正的道师,自然也便与秦家无仇无怨,无论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眼下两方之间,暂时都没有半点利益纠葛。
“只是你曾送给了他一件我族亚圣遗留的宝物,如今我要去讨回。”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说道:“还要多收一些利息。”
“该送上礼物的并非是我们,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道师’。他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才是。”
最后两个字格外加重了语调,秦川眯起眼眸,一幅似笑非笑地模样。
这样的道理的确不错,非要说来,这位假道师在夸父城中举目无亲,应当急着化敌为友的并非秦家,而是陈道师才对!
一旁的秦三才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家叔父,心底只剩下敬佩,从小到大,似乎世间的每件事都在这个男人运筹帷幄之中,他的手心,便说是装着天底下乾坤寰宇都不为过。
这时候大门被缓缓打开,陈道师与秦白书探出头来,打量这两位不速之客。
陈道师拱手,慢悠悠地行了一礼:“两位是?”
秦川微笑道:“道师应当认得我才是。”
随着话音落下,忽然间风云突变!
一刹那灵气流转,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只见天空之上滚滚乌云席卷,一刹那狂风呼啸,吹得门外五尺宽大树摇摇欲坠,窗边七八只鸟雀惊飞。
更有一道灵气如利剑,从陈道师耳旁森然掠过,径直刺入门锁,急促的破风声间,那灵气只再近一寸,便要削掉陈道师的脑袋。
“我且进去了。”
秦川自顾自语罢,便优哉游哉地走入屋中,这是在示威。一个念头引发天地异象,这是在展示他的修为之高深,紧接着一道灵气不偏不倚从陈道师耳旁划过,则是在展示他灵气控制之精准,一毫一厘都未有偏差。
这样的修为,委实到了夺天地之造化的地步。
一旁秦三才眼眸里闪烁着光彩,也跟在秦川身旁入内,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略微加速,敢在道师面前作如此姿态,也只有自家叔父有此胆量。
“这……”
陈道师望着两人背影,犹自有些心有余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摸了摸耳垂。
“古怪……”
他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道:“方才似乎有一只蜜蜂在耳边飞过去,怎么这么快便不见了……”
他走出屋门,瞧见天边大雨滂沱,乌云席卷,电闪雷鸣。
这是修行者的伟力,一举一动都令天地变色,伟岸的自然之力都要臣服。
“下雨了,得把昨夜晾好的衣服收起来……呼,也不知可晾干了?真是晦气。”
好不容易收敛好衣物,带上房门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锁上大门,陈道师朝秦白书微微一笑:“你可会修锁么?”
秦白书一怔,连忙呆呆地摇头。
“那便等雨停了再请人修理罢。好在夸父城民风淳朴,想必也不至于遭贼……”
陈道师是温吞吞的性格,语罢摇摇晃晃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缓缓渡起步子,走向宅邸深处。
秦白书看着陈道师背影,只觉得目瞪口呆,脑海中的所有思绪,都被惊骇所代替。
他驻足在原地,沉默,良久的沉默,好半晌之后,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不愧是道师。”
他虽然算不上修行者,但毕竟也是入过道院的人物,自然知道秦川那一击有何等恐怖。
一瞬间天地变色,这已然是无穷的威力。
操控着灵气划过陈道师耳垂,这样的掌控力则更加惊人,便是其余家族的修行者中都罕有人及。
但这样的手段虽然可贵,却不出乎秦白书的预料,他早便知道秦川之强大,如今亲眼所见,只是觉得叹服敬佩而已。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陈道师的波澜不惊。
来自秦川的灵气匹练在他口中,竟然成了飞过耳旁的虫子,这是何等的大气魄?
一瞬间令天地变色的威能恐怖到极致,而陈道师在乎的,却是昨夜的衣服是否晾干。
这……
“不愧是道师。”
他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只能又重复了一遍,不愧是道师,这是只有这等超凡脱俗人物才能有的眼界与胆识,一切形容词在此刻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