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晚琬。
自初识那一日起,他记忆中的姜晚琬就一直是那副端惠贤淑的模样,素来一丝不苟,端着她那太子妃和皇后的架子。
初成婚的时候,周文雍有时都觉得自己是娶了一位母后回来,总要时时处处管着他,而他从小到大,实在是被管得有些心生厌恶了。
他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是先帝唯一的嫡子。他自小就事事被束缚,从未有一日过的是自己想要的日子,除了和月筝在一起时。
想起长孙月筝,周文雍定了定神,心中方才那一丝荡漾了无踪迹。
他轻咳了一声。
姜晚琬着实一惊,差点儿落笔写错了字。
她正在为二位皇子写百福帖,上头是一百个不同形态的福字。这若是写错了一个,一整张便都是白写了。
她不知是周文雍,乍抬头看的时候,眼中还有几分愠色。待看清是他,姜晚琬才怔了怔,搁下毛笔走过去请安。
“陛下金安。陛下怎么静悄悄地就进来了,也不让他们通传一声?臣妾未能远迎,请陛下恕罪。”
“今日下朝的时辰早,朕见你没在甘露殿门口等着,便进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周文雍说着走到书桌前,便看见了她已写了一大半的百福帖。
他知道姜晚琬才情出众,尚在闺阁中时,便已名动长安。可成亲三年有余,他其实从未在这些方面窥知一二。
毕竟,他是压根不在意这个人的。
不过今日看她写得这些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委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怎么忽然有兴致写起了这个?”周文雍问。
姜晚琬一边示意玉嫣替自己把襻膊解下,一边道:“过两日便是记名大典,这是臣妾为两个孩子准备的见面礼。”
“百福……嗯,是个好意头。”
周文雍颔首,再抬眼看她时,她已解了襻膊重新穿戴整齐,换成了与平时一样的模样,雪白的玉臂也掩在了宽大的衣袖下。
周文雍不知为何,竟稍稍失落了下。
“是啊,这份礼,最重要的就是好意头。”姜晚琬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是与平时一般对待他。
周文雍见她如此,方才那些神思荡然无存,便只记起了长孙月筝所受的委屈。
他的话语冷淡了几分:“昨日在常平殿的事,朕听说了。朕想问问,皇后为何轻饶了那名秀女?”
果然是为了长孙月筝来的。
姜晚琬自昨日斥责了她,便知道她定然会对周文雍吹枕边风。如今周文雍来得这样快,还真是半点儿都不出她所料。
心中冷笑了下,却是对他莞尔:“陛下向来不干涉臣妾管理后宫之事,今日怎么关心起来了?”
周文雍随口编道:“月筝此事确实受了委屈,在重华殿里闷闷不乐。朕向母后请安时,听母后说了一嘴。”
姜晚琬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他鬼话连篇。
昨日之事,长孙月筝敢向周文雍诉苦,却是万万不敢再去找太后哭诉的。
无论起因是何,争执和动手的都是她不假,这便是犯了太后的大忌——太后最是一个死守礼数的人。
那照这样看来,太后似乎也不知道长孙月筝与周文雍暗通款曲一事?她若是知道了,只怕根本留不得长孙月筝。
姜晚琬也是忽然想起了此事,是以一时出神,竟忘了回答周文雍。
而周文雍看她不语,还以为她也自知理亏,说话便更得寸进尺了几分。
“那名秀女,皇后既然已经轻饶了,朕也不想为难你。但月筝素来知书达理,此事确实是委屈了她。皇后得空时,还是要去看看她,以表歉意。”
歉意?
姜晚琬回过神来,差点儿笑出声。
她前世是为何那般恋慕周文雍的?如今看来,眼前的男子没有半点值得她青眼有加。
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姜晚琬悄悄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
“陛下和月筝公主亲如兄妹,如今怜惜自己的妹妹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陛下有所不知,母后才亲自下旨,让月筝公主去当秀女们的讲学师父呢。”
周文雍挑了挑眉:“此事朕知道,那又如何?”
姜晚琬娓娓道来:“为秀女讲学,其实最重要的,便是‘宫规’二字。次之,是女德。”
“月筝公主父兄蒙冤,自然是万般委屈的。可既然担了这讲学师父的名,便更要以身作则。否则,连她都能脾气一上来便罔顾了脸面,讲学之时又如何在秀女中服众?”
周文雍语塞,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大昭重礼,天家尤为看重。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告诉太后月筝才是周烁生母的原因。
他了解自己的母后,若是她知道了实情,不仅不会将月筝纳为他的妃嫔,只怕更可能去母留子,直接要了月筝的命。
姜晚琬静待了会儿,看他明白过来了,才又道:“陛下放心,臣妾只是小惩大戒,也并未在秀女面前下了月筝公主的脸面。何况,臣妾已经想好该如何安抚公主了。”
周文雍面色和善了些,对她的称谓也改了口:“晚琬已有妙计?”
姜晚琬温柔地笑道:“臣妾呵斥了公主几句,此时不便再有什么动静,但是陛下不同。陛下可以送些赏赐到庆云斋,既表达了陛下对公主的兄妹之情,又明确了天家对待那些无稽之谈的态度。”
“如此……倒也不错。”
周文雍细想了想,更觉得此法甚好,一时便对方才对姜晚琬的态度,有了几分歉意:“朕每日忙于国家大事,在这些小事上,还是没有晚琬细心。”
他说着轻轻捏了捏她滑嫩的玉手,可没想到,姜晚琬却几乎是立刻就把手抽了回去。
周文雍一愣,成亲这么久,他们二人虽然没有圆房,但拉一拉手这样的举止还是有的。
姜晚琬也是一愣,她方才是出于本能,厌恶周文雍的触碰,可这样的动作确实是有些突然了。
电光火石间,她瞥见了桌上还没写完的百福帖,连忙说道:“陛下恕罪,臣妾写字写久了,手有些痛……”
周文雍倒是坦然接受了这个说法:“虽然心意要紧,但你的身子更要紧。先别写了,陪朕去用膳。”
姜晚琬颔首,笑意盈盈地跟着他走出去,颇觉舒心。
周文雍上当了,好戏也要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