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云家的气氛就十分紧绷压抑。云老太几乎是处于爆火龙的状态,逮到一个人都能喷上一顿。见到云笙这个从她口袋里挖钱的孙女时,她更是恨得眼睛都能滴出血来,压抑不住就破口大骂。
云笙才不耐烦听她训人,手上乌木一转,就狠狠敲在了桌子上。
“咚——”地一声巨响,把云家人都吓住了。
云老太刚想掐她对长辈动手,没大没小,就只见那云家用了二十年的老樟木厚桌子轰然四分五裂,连带着桌上的粥和窝窝头都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瓦罐碎裂声。
粥水流了一地,窝窝头上沾上了泥土灰尘。
云笙似笑非笑地收回了乌木,道:“不好意思,手抖,没拿好棒子。”
云家人都被吓得不敢动了。
云老太张着嘴,僵硬地站在那里。她总觉得云笙说那句话的时候,一直打量着她的脑袋。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贱丫头一向心狠手辣,万一她真把怒火撒到她身上,对着自己的脑袋这么来一下,那还有命活吗?
云老太咬了咬牙,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家中两个蠢妇肯定乐得分了她的钱,拿捏着她的儿子们过逍遥日子。她为何要浪费自己的生命,便宜那两个蠢妇?
想到这里,她抖了抖嘴唇,缓过劲后看都不敢看云笙一眼,只是大骂着两个儿媳,骂她们蠢笨如猪,看到饭食撒了也不知道重做,待两个儿媳慌慌张张离开后,转头又对两个儿子破口大骂,骂他们偷奸耍滑,看到桌子破了都不知道收拾,喷得云老大和云老三满脸通红。
余下的云老头装作没看到,沉着脸坐在板凳上摸着烟杆;云俊生想要说什么,又似乎对她手里的乌木十分忌惮,只能紧皱着头;云杜鹃和她的弟弟源郎,更是缩在墙角不敢随意乱动。
至于云丁香么,据说躲在房里不敢出门。
云笙笑盈盈地抱着乌木,看着云家人自欺欺人地假装这是一场意外,仪态格外端庄。
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凶的,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就是那个又横又不要命的,早知道云家是一窝怂货,她直接暴力碾压就是了,何必那么浪费时间。
云筎和云筑看着云笙,满脸崇拜。
直播间里的粉丝大多都刚起床,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被云笙这一惊吓,瞬间清醒过来了。
“这波操作在下是服气的,666666。”
“云笙小姐姐威武,早就该这么收拾他们了。”
“刚起床,还在回味梦里艾米丽的美丽身材,小姐姐这一棒子直接把我打醒了。”
“楼上好污,艾米丽的粉丝还有一秒钟到达战场。”
“这里是阿笙的直播间,禁止宣传其他主播,请注意。”
很快,刘氏和朱氏在云老太的监视下,又收拾了一桌早膳。云笙带着弟妹上桌,占了云家妯娌的位置,云家人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
钱里正带着钱氏族人到了云家院子。
云笙倚靠在香樟树下,远远地就看见一袭青色菱花圆领锦袍的马周被簇拥在人群中间。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只要他在哪里,人们的目光便在哪里。
香樟树叶随风轻舞,发出沙沙的声音。
云笙起身行礼,双眼明亮,笑容灿烂,纵然脸上还有淤青,仍旧明媚如春光,猝不及防撒入心田,温暖明亮。
马周原本紧抿的唇微微勾起。他牵过站在一边的云筑,往云家堂屋走去:“日头已高照,阿笙随我一同回屋吧。”
云笙笑眯眯行了礼,领着众人往里走。
云老头等人已经等了很久。昨晚回屋后,一想到自己的钱和财务会被挖走,云老太挖心挖肝般心疼。她辗转反侧后,用云家正在念书的两个读书人和快要说亲的云杜鹃,极力说服云老头分些不值钱的东西给云笙。
暂时摆脱了困局后,云老头也忍不住后悔自己的承诺。若是云笙真的挑走了云家大半的财产,他可怎么去供家里的两个读书人?
思索了许久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只听他对众人道:“老二夫妇去的早,害得我这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到现在想到还心窝子疼。这些年,老头子一直精力不济,也没照顾好他们两口子留下的孩子,心里有愧啊,若是可以,用我的性命换老二两口子活过来,我也是愿意的,更何况区区财物?只不过老大和老三也是我的儿子,这两年一直照顾着我们老口,家里的钱粮大多都是他们挣得,他们也是拖家带口的,我也不想对不起他们。”
他脸上早没有了那副阴沉沉的表情,而是可怜又悲哀的,微微颤颤地,眼巴巴地看着她:“笙娘啊,阿爷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你看阿爷将家里的财产分成四份,你们三房各一份,剩余一份给我们两个老的养老,可以么?”
云笙懒洋洋地看着他,连冷笑都提不起兴趣。她所见到的云家人都是这幅样子,藏着许多心眼,却永远没勇气直面,只能行阴轨之道,抢夺别人的东西,偏偏还自以为聪明,打量着别人都看不出来。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坐在上首的马周看了她一眼,插话道:“云叟昨日不是还说,无论粮食还是布匹,只要笙娘想要,云家出的起都可以吗?缘何一夕之间就变了卦?”
云老头涨红了脸。他怎能说昨夜左邻右舍一走,他心中就暗自后悔了。这么大一笔家业,若是那丫头都要了,当着众人的面,他能说不给吗?
云老头厚着脸皮道:“教谕,只要笙娘想要,老头子便是豁出性命,都是愿意给的。只不过老头子的两个儿子,都是拖家带口之人,长孙和幼孙还要读书,两个孙女也要嫁人了,若是都给了笙娘,他们该怎么办呢?老头子实在是无法承受再失去一个亲人了的痛苦了。”
“巧言诡辩,”马周轻哼了一声,冷声道:“云叟说话颇有几分文采,不像是田间老农,想必当初云家也是耕读之家。不过,无论如何辩别,失信于人便是失信于人。云叟这样做,难道不怕有辱你云家门风吗?”
云老头的脸又被憋紫了。他心中十分懊恼,这个马周,莫非是看他们不顺眼,不然为何事事和他们作对?然而,他却不想背上这样一个名声,否则他云家一家子都难以翻身。他收起烟杆,拱拱手,刚开口出声,就听得云笙在一边笑了一声。
“马教谕不必在意这些,”云笙走到堂屋中央,道:“我阿耶,大伯,三叔,大堂兄,都是极会为自己找理由之人,若是这样辩下去,带到日落西山,都说不出一个结果,教谕今日的时光,岂不就白白浪费了?”
马周转头,看着这个格外瘦小,衣衫褴褛,却充满自信的小姑娘,微微一笑:“那阿笙认为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当然是上大石锤了!为了彻底和这一家人分清楚,她可是留着格外重要的证据呢。
云笙走到云老头跟前,笑问道:“之前我听阿爷说,云家的钱粮大多是大伯和三叔挣得,此话可为真?”
“自然是真的,这家中,除了老大和老三,还有谁能挣钱吗?”云老头瞪了瞪眼。
云老大和云老三则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云笙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叠纸,慢条斯理抖开后,曼声念道:“武德三年六月十日,云家西院一支迁至新丰县金溪村。途中遇山匪,老母手中钱财俱被劫掠。吾为人子,不忍老父老母因为恒产担忧无立足之地,故买下金溪村青砖大院,用以奉养父母。”
“武德三年七月二日,老父恐无立身之本,日夜担忧。吾妻嫁妆内有两天,故借于老父兄弟耕种。”
“武德三年七月二十八日,长兄欲送子读书,囊周羞涩,哭求不已,故出资二十两,送侄俊生至学堂拜师。”
这是原身的母亲罗灵留给她的。原身少时天资过人,跟着父母念书识字,知道这是要紧东西,一直死死地藏着。
云老太、刘氏都曾旁敲侧击问她要房契地契,都被她装傻躲过。那两个恶毒妇人便时时折磨原身姐弟三人,逼她拿出房契地契。
原身硬撑着不肯,直到前段时间饿的厉害,又遭受了毒打,扛不住一命呜呼,再醒过来后,便是现在的云笙了。
云笙也是前两天整理记忆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她悄悄从墙角的洞里找出来这些东西。她一边念一边不动声色看了眼云老头,果然发现他已经处于暴怒边缘。
云老头怒声喝道:“够了,别念了!奉养父母乃是天经地义,这不孝子居然还敢心怀怨恨,记录在册,我云家没有这样的子孙!”
钱里正倒吸了一口气:“云翼奉养父母应该,但这兄弟两房十几口人,与他无关吧?更何况俊生的命不仅是他救得,竟连当初念书的银子都是叔叔出的,这云家大房居然还好意思虐待他的遗孤?”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愤慨,不再做那老好人姿态,怒甩袖子道:“这样恩将仇报的,有什么资格去县学,有什么资格为官做宰!往日倒也罢了,今日开始,我是断不会推荐这样人品恶劣的学子入学的!”
云俊生被看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拿手遮挡众人看向他的目光。
钱里正这样的评价,硬是生生将他争取进入县学的资格取消了。
云笙将东西折好收好,道:“这整个云家都是我阿耶挣出来的,我也不知道阿爷是如何说出大伯三叔养家那些话的。说起来,云家的地契房契都还在我手中,不知道阿爷以后要如何将房子和田地过户给大伯和三叔。”
云老头气得快要晕过去:“一派胡言!你随便编些东西,就能污蔑我云家人吗?我要——我要去县老爷那里告你!”
云笙抚摸着乌木,浅浅地笑着,看上去十分随性:“随您啊。您若是要告,顺便把我阿娘的嫁妆也说说清楚。若我没记错,阿奶手上的金镯子,大伯母头上的银簪子,大堂姐和二堂姐耳朵上的银坠子,都是我阿娘的嫁妆吧。齐州历城罗家,我竟是许久未见我外祖父和大舅舅了。”
被点到名的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东西。
云老头猛地闭嘴。明明是三伏天,他居然浑身冒冷汗。
云老太更是猛地睁大了眼,靠扶着墙才没因腿软而倒在地上。
罗家,她怎么可能还记得罗家!
云笙忍不住眯了眯眼,又道:“我也想问问县府大人,我阿耶为大唐捐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朝廷竟这样看着他的子女差点被欺凌致死吗?”
提到罗家,这两人便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样子,中间藏着不少事。
齐州历城罗家,看样子她要好好查一查才行。
“这般看来,这云家的一切,竟都是阿笙姐弟的么。”马周悠然开口,这一句话砸在云家诸人头上,竟如晴天霹雳一般。
云老头知晓一切大势已去,再继续留下去让老云家的名声败的更彻底。若是此事传到黄主簿耳朵里,才是真正得不偿失。他深吸一口气,果断道:“老二的东西,我们也只是暂为保管而已。不知道哪个嚼舌头根子的,竟挑拨笙娘姐弟,让她误以为我们是要占了她父亲留下的产业。既然今日一家子骨肉已把话说开,三日之内,我们立马搬离,这里就全部交给笙娘打理。”
云笙这回是笑不出来了。她的便宜爹对家人一片爱护之心,可曾想过有一天,他的儿女们会被他重视的父母兄弟折磨地失去性命。她冷冷道:“阿耶当年每月给阿爷阿奶半两银子养老,身为他的女儿,我不能不替他尽孝。下个月起,我会每月给阿爷七钱银子,不过阿爷也别忘了我阿娘的嫁妆,嫁妆毕竟是私产,我希望三日之后,就能见到与这印了罗家印信的嫁妆单子上一样的东西。”
云老头脸色铁青,咬咬牙应下:“这是自然,我云家人难道是会贪图儿媳妇嫁妆之人吗?”
笙娘这心肠可真硬,她若是挽留一下,他也可以顺着她的话留下来。这下可好,这些年辛苦的血汗都白费了。
云笙很想应一声是,但还是讽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这一群没有下限的人,做了花娘又想立牌坊,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她要用实际行动让他们知道,不该是他们的东西,他们一分都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