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小镇上多了一张新面孔。
那是一位身穿灰白破烂道袍,头戴阴阳鱼冠的少年道士。
少年道士似乎是镇子上另一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人的师弟,据说是因为师门有命派他前来与师兄会合,至于汇合之后要干什么,谁知道呢,在小镇上的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借口罢了。
反正镇子上的人都认为不过是那小道士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了才来这里投靠那位年轻道人。
这就好比自己家中哪位亲戚在某处谋了个好差事,或者是做了大生意,反正就是混得风生水起了,而自己还贫困潦倒,那与其继续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如舍了面子不要,去投奔那亲戚反而更好。
毕竟面子是重要,可吃饭更重要嘛,要是饭都吃不起,还要面子作甚?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那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人在小镇上混得其实也不太行,每天就在街边摆个摊子与人摸骨看相,抽签算命,若是有需要也可以帮人写符纸祈福,这些都不贵,几文钱就可以。
年轻道人云游小镇这几年来,小镇上的人也都会去照顾照顾道人的生意。
虽说知道有些东西不过是装神弄鬼,但又不可不信,比如说有时候若是生了什么小毛病,去年轻道人那里喝一碗符水,结果第二天就痊愈了,颇为灵验。
再就是如果哪天心情愉快,那么花个几文钱去年轻道人那里抽抽签,讨个好彩头也不错,反正在那年轻道人那里也抽不出什么坏签,却也抽不出上上签,好似那竹筒之中一百多根竹签都是中上签。
不过去年轻道人那里算命的还是女子居多,虽说年轻道人模样并不是多么丰神俊朗,可也算得上清秀。那些前来算命的女子常常在算命的时候悄悄瞥一眼道人清秀的脸庞,不过就算被发现了她们也不害怕,反而是年轻道人有些脸红羞涩,使得那些女子看了更加喜欢了。
从此处也可以看出小镇的民风颇为淳朴。
以前,年轻道人靠着这些摆摊算命赚的钱在小镇上倒也足够过活,而如今又投靠来一位同门师弟,两人要是只靠着这帮人算命这一份营生,虽说不至于在小镇上饿死,但肯定逃不掉落魄二字了。
不出所料,那位投靠而来的少年道士果真与他那位年轻道人师兄一般,摆起了帮人算命的摊子,而且摊子就摆在年轻道人对面,倒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意思。
第一个光顾少年道士算命摊子的是住在小镇东门那边的光棍汉子郑大风。
郑大风此人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淫棍流氓。
一旦要是有些个姿色不错的女子从他面前路过,那便少不了被“评头论足”,看着汉子那口大黄牙以及猥琐的笑容,哪怕只是被他看两眼都会觉得自己亏了些什么,让人觉得恶心。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哪会来算命啊,可偏偏就属他光顾那个少年道士的算命摊子最频繁,而且都不看对面那位年轻道人的摊子一眼,光露出口大黄牙呲着笑,直奔少年道士那边。
而少年道士先是对着郑大风郑重地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询问什么生辰八字之类的,接着就开始掐指推算,嘴里还喃喃有词。
等到结束之后,少年道士再在黄纸上写下算出来的结果,连着一本熏黄封面册子一起递给郑大风。
郑大风也是郑重地接过,把册子好好放进怀里,至于那张写有算命结果的黄纸,自然也是被他塞进了兜里。
有人好奇,询问过郑大风那熏黄册子是何物,郑大风只说那是一本算命术语注解,毕竟黄纸上写出来的不一定能看懂,所以要对着注解一一比对,这样才能完全明白其中真意。
经郑大风这样一说,许多人都开始对那位少年道士的算命摊子感兴趣起来,于是就有人开始去找那位少年道士算命。
比不得在那年轻道人那里算命便宜,在这个少年道士这里算命一次就要二十文钱往上,多的甚至要四十文也不一定。
而且少年道士每天还只给五人算命,算够五人就收摊。
有人问为什么,少年只是神秘地说: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每天五人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就对身体不好了。
这样一来就更加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有些没去少年道士那里算过命的人就问那些去过的人怎么样,那些人只说很值得。
还有人则注意到了那些熏黄册子,于是问那些去少年道士那里算过命的人那册子里到底是什么,而这些获得册子的人只是摇摇头,说道:“此册只能给自己看,若是外人看了,那算出来的结果就不灵验了。”
于是慢慢的,那些熏黄册子也赢得了个此中有真意,不可与人言的玄妙箴言。
这一日,老顾客郑大风又来到少年道士的算命摊子,只见他撮合手笑呵呵地问道:“离客道长,今日名额可满?”
化名陈田童的陈疃摇摇头,轻笑道:“郑大哥好运气,今日刚好还有最后一个。”
郑大风哈哈一笑,一脸豪气地拍在桌子上,留下二十文钱。
陈疃一脸为难之色,郑大风问道:“怎么了?”
陈疃回道:“不是贫道刻意为难郑大哥,实在是贫道这最后一个名额得这个数。”
陈疃五指并拢,瞥了眼郑大风。
郑大风皱皱眉,陈疃赶忙解释道:“郑大哥你先别急,主要是最近镇子上风声有点紧,不对,应该是天机有些危险,贫道听说有好几个点都被发现了,所以为了长远打算,贫道打算从明天开始缩减名额,每天只为三人算命。”
“况且今天剩下那一册可不一般,可以窥得的天机更多,而且更加深奥,五十文钱绝对不亏。”
郑大风一脸为难,他一手掏掏裤裆,心里一狠,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我兄弟。
于是郑大风在全身上下这里摸索,那里掏掏,就连鞋里都不放过,结果拢共就凑出来十五文钱,加上之前的二十文,一共三十五文。
郑大风一脸尴尬,陈疃叹息一声,“这样吧,看在郑大哥也算贫道的老顾客了,今日贫道就为郑大哥破例,打个八折,只收四十文钱,剩下五文钱就先欠着,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给贫道也不迟。”
郑大风一脸喜悦,站起身拍拍陈疃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道:“好,今日起咱两就是好兄弟了,你称我一声郑大哥,我叫你一声陈老弟,以后镇子上出了事报我名字,解决不了就给我说,我亲自来给你解决。”
陈疃笑呵呵地点点头。
笑话,报你名字不得直接拉满仇恨值啊。
既然商量好了,之后就是熟悉的流程。
郑大风走时摸了摸怀中册子的厚度,嗯,且不说质怎么样,就这量也可以了。
只见这位光棍汉子走路生风,着急地朝着东门自己的小破屋走去。
换作往常,猥琐汉子必然要边走边欣赏一下路边的小娘子,说不定有钱了还要去某座酒肆喝碗酒,那儿的老板娘,屁股那叫一个翘,胸前那叫一个汹涌,只是看看就受不了了。
只是现在嘛,别耽误老子追寻大道。
看着郑大风离去的背影,陈疃不禁一笑,大风兄弟还真是和书中一样……朴实。
街对面,那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人离开摊子,朝着陈疃这边笑嘻嘻地走来。
见此状况,陈疃连忙收拾好家伙什,准备跑路。
年轻道人一手搭在陈疃肩膀上,笑呵呵地说道:“师弟啊,你生意这么好?给为兄传授传授经验呗,你这一来,为兄的生意好像都消减了许多。”
陈疃缩了缩脖子,回道:“师兄说笑了,每天来师兄这里算命的俏小娘也不少嘛,虽说是师兄的丰神俊朗占了一大部分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师兄真本事过硬,不像师弟我只能搞些不入流的生意做做。”
道号逍遥,本名陆沉的年轻道人正了正头顶的莲花冠,一本正经地说道:“比起真本事过硬,贫道其实更希望是前者。”
陈疃认同地点点头。
陆沉犹豫一会,还是开口问道:“师弟家乡何处啊。”
陈疃一愣,他突然想起自己这位三师兄好像一直在追求的并非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境界,而是在求证一种可能。
他一直在确定是否所有人的命运都是被某人注定好的,是否有一只手在某处左右着整个世界的发展,是否人间一切都是某人的一场梦而已,而最有可能是那个人的就只有他,或者说祂,远古天庭的那位共主。
就是因为这个,陆沉才从浩然远游至青冥天下,既是有对大掌教寇名的敬仰,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能为他解答这个疑惑的或许就只有道祖,那位一直在莲花洞天观道,或者说观“一”的人。
不过道祖也未能给他解答这个疑惑,但如今,在看到自己这个小师弟后,他试着推算了一下这位师弟,发现根本算不出自己这个师弟前世今生,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来历,所以陆沉心里突然有了个怀疑,这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再加上这位师弟化名陈田童,道号离客。
离客,离家之客。
陈疃笑了笑,“师兄不必疑惑,师弟家乡就在北俱芦洲,一处名为武当山的脚下,此次来到浩然天下,其实也有回乡探亲的心思。”
顿了顿,陈疃莫名其妙又补充了一句,“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陆沉哑然,随后摇头一笑。
陈疃也是跟着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