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姝摇摇头，不理会这俩傻子，拖着箱子进了房间。
张山闻声进了后院，好奇道：“哟，瞧这给乐的，怎么了这是，彩票抠中大奖了？”
即开型彩票——就是“刮刮乐”，刚刚在社会上流行开来，是以张山有此一问。
杨明宇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回道：“倒是想去碰碰运气，说头奖是一辆小轿车呢，可惜人山人海地，我老头子跟本就挤不进去。”
“咳，听您老这笑声，我还以为起码中个二等奖呢。”张山打趣道。
杨明宇拍着腿得意道：“没有没有，就是看江海在小程手里吃瘪，简直大快人心啊，这小子在火车上怼了我一路，哈哈。”
江海装模作样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却也跟着笑出了声，这老头其实还挺可爱的。
张山陪着笑了几声才正色道：“今天礼拜天，要不要我带你们出去逛逛京城？”
杨明宇一个劲儿摇头，京城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棋谱有意思。
江海问道：“张哥怎么不回家去？王哥和高哥今天都没来，你也不用管我们啊，要不嫂夫人要怪罪了。”
“你嫂子还不知道哪个丈母娘给我养着呢，我能回哪去？”张山自嘲一句，又问：“我一会要出去一趟办点事，等我回来带你去玩？”
江海前世来京城多少次了，也没什么玩的心思，道：“玩就不去了，你方便的话，帮我充个话费，手机停机了。”
“行啊，小事一桩。充多少？”
“你等我一会儿……”
江海回房拿了钱，递给张山：“你知道我号码，手机给充个两千，再给我买一千块钱的电话卡——我见胡同口有个磁卡电话亭。”
张山看着手里一大摞现钞，有点迷糊：“嘶……你这是什么情况，这可是我小半年工资了。钱多烧的荒啊？邮电局编外赞助商？办公室不是给你们装了电话的嘛。”
张山副主任科员待遇，不算补贴，工资只有800来块钱。
“哪跟哪啊，怎么还成赞助商了，我也没办法啊，女朋友在港岛读书，总不能用公家电话打这长途啊。不过这手机话费也确实够黑的，长途加漫游都快三块钱一分钟了，还特么双向收费！”
张山不禁咋舌：“乖乖……好在没找女朋友，这也太费钱了啊。”
张山开着车出了胡同，直奔新开张没多久的沃尔玛，那是最先登陆华夏的大型超市。
桑塔纳三转两转进了超市地下车库，张山先在超市货架间绕了半天，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买，几分钟后从二楼出超市直接上了人行天桥，最后进了对街一个住宅小区。
“笃笃……笃笃笃……笃”张山以特殊节律敲响了某单元顶楼的一扇户门，很快被让了进去。
分别三月有余，张山又见到了集训时的教官，感觉十分亲切，“啪”地一声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首长好！”
可那教官并不给面子，虎着脸坐在客厅沙发上，斥责道：“把手放下来！记住你的身份！为什么要把你们放到各个单位去适应半年？就是要把你们身上的军人印记统统去除掉。你倒好，一进门就来这一出！王参谋，记下来，扣三分。”
王参谋点点头应了，又在门后用猫眼观察了一会儿楼道，确认没有异常，这才回到教官身边坐下，打开记录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张山坐下，说道：“于雷同志，请你简要汇报一下这三个月的工作情况。”
张山本名于雷，“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于雷，又与“鱼雷”谐音，名字太过有特点，很容易被人记住，不得以跟母姓起了个张山的化名，意同“张三李四”的张三，即普通人的意思，他身份特殊却必须要成为一个普通人。
张山并不因为教官的批评而沮丧，反正也从来没见过他有好脸色，似乎在他眼里，所有经他特训的学员都是菜鸟和弱鸡，只可惜了那三分考评分。
只见他从容道来，对三个月来主要接触的人物逐一分析，比如行动规律、有什么爱好、性格特点、人际关系等等，甚至爱喝什么茶、抽什么牌子的烟都事无巨细，洞若观火。
王参谋并不记录这些，只偶尔在记录本上写下几字，却不经意连连点头。作为一名见习情报员，张山无疑是优秀的，他的观察力、主动性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张山的一通汇报讲了近一个小时，涉及30余人的情况，却没有任何文字资料，一切都装在脑海里，直讲到口干舌燥终于完毕。
教官终于给了个好脸色：“那边有水，自己倒。”说着还把自己的“中南海”抽出一支丢给他。
张山接了，说道：“谢谢老板。”
他没用军队或国安的官职称呼教官，教官反而更满意了，说明这小子会变通，知错能改，确有培养价值。
“你的集训成绩不错，外形条件也好，从你的汇报看，适应环境和角色转换都不算慢，是根可烧之柴。”在张山递来的打火机上点燃香烟，教官喷着烟继续说道：“怎么样，有相中的对象没有？你也老大不小了。”
张山第一反应，这特么绝对又是一个坑，立即答道：“没有，绝对没有，暂时没考虑这个问题。”
教官难得露出个笑脸，说道：“呵呵，不要紧张，现在不是抗战时期，说白了，你们都是一步闲棋，没有明确的敌人，除非接到任务命令，其余时间则需要你们自己去发现问题。”
“等适应期结束，会根据你们的表现，重新分配到要害部门的适当岗位，你们当中很大一部分将顶着这层身份，在各自岗位上默默无闻，直到退休。因此上，恋爱结婚都没有问题，要的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嘛。当然，对象得通过政审，即便是妻子，也不能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张山点头道：“明白了。”
教官起身，准备结束这次评测，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向组织说明的事情么？”
张山犹豫一下，江海知道了自己曾经是军人，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教官却一眼捕获了他的细微表情，严肃道：“于雷同志，对组织忠诚老实是最基本的要求！”
张山不敢怠慢，连忙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了，然后低头装无辜，观察着二人反应。
教官瞬间黑了脸，气得在房间来回走，骂道：“你搞什么名堂！这说明你保密这根弦根本没有绷紧，你的警觉性呢？刚才还表扬你是可烧之柴，狗屁！我看你就是根朽木！”
张山见状不妙，赶紧认错争取主动：“我错了老板，以后我一定时时警醒自己，坚决不犯这样的错误。”
教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好。我们隐蔽战线的斗争，虽然不像战场上那样抛头颅、洒热血、刺刀见红，但身份暴露也是会死人的，而由此产生的后果，甚至比个人的牺牲要严重的多，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一名好的情报员，其作用甚至堪比一支军队！”
张山被说得心中不安，更不敢争辩，只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对你很失望，到底适不适合担负具体任务，我还要再考虑。你的适应期必须要延长，具体听通知吧……你可以滚了！”
张山闻言如坠冰窖，后背阵阵发凉：“老板！”
“滚！”教官背对着他，没有转身。
张山黯然离开。
王参谋关上门，对教官道：“这事儿适应期没什么影响啊，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教官却道：“这小子机灵，个人素质过硬，各方面条件都好。他母亲死得早，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前两年也过世了，骨灰还烧出来三块弹片——政治上信得过！是颗好苗子啊，我打算重点培养。”
“那你还这么不留情面，话很伤人啊。会不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心理影响？”王参谋担心道。
“正因为我看中他，所以才必须要更严格地敲打他。至于影响，呵呵，我崔永胜看中的人，这点儿压力都扛不住吗？”
似乎为了回应教官的判断，一旁的军用对讲机传来了声音：“老鹰老鹰，我是信鸽。目标下楼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出了北门……目标上了12路公交车。完毕。”
“老鹰收到。完毕。”王参谋说着向教官比了个大拇指。
……
张山郁闷地回到小院，见江海和程静姝正端坐桌前，各自对着自己的电脑用功，神情专注，跟本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厚厚一叠磁卡被丢在了江海的键盘上，吓了他一跳：“哦，张哥回来了，谢谢啊。”
张山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可把我坑苦了！”
“怎么了张哥？”江海莫名其妙。
张山长叹一声，却有苦难言，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会议桌上，说道：“没事……让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被当成二道贩子了。”
江海看着他冏样，坏坏地笑着，玩笑道：“啊……真是人间惨剧啊。你还有什么伤心事，不如一起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噗嗤！”旁边安安静静的程博士闻言没绷住表情，偷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巴欲盖弥彰。
张山眯眼打量着二人，忽然换了副官僚主义的表情，说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都是宝贝啊，我们的项目能否成功全靠你们了。
来前部里就交待了，我作为你们的后勤主管，对你们的身心健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这样玩命工作是不行滴，革命需要强健的体魄嘛！
所以，我决定了，江海同志，明天开始咱们跑步的配速提高到5分钟每公里。嗯，程博士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加入进来，共同进步。”
“每公里5分钟？5公里就是25分钟，你要我命啊，你这是公报私仇！我严正抗议！”江海道。
“抗议无效。这都不够及格线水平的，要什么命？是个人都能跑下来。”张山不屑。
程静姝认真听着他们抬杠，忍不住插嘴问道：“这么快？那及格线是多少？”
江海解释道：“张哥是转业军官，他们的标准是5公里23分钟及格。”
程静姝点点头，又问：“那是男人的标准吧，女人的标准呢？”
这个江海哪知道，两人齐刷刷看向张山等待解答。
张山表情严肃，冷声道：“这是军人的标准。”
程静姝心中震撼，这是军人的标准，这话透着股无情，也透着股铁血。
“这不科学！”江海质疑道：“男人女人怎么能一样呢？”
“对你们是有氧运动，对军人这其实仅仅是耐力训练的一种，毕竟子弹不认识男女，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张山说道。
江海想想，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倒是没再出声。
程静姝却跃跃欲试道：“那我真的可以加入你们吗？”
江海和张山一起惊奇地看向她，没想到程博士这个性子，竟然也真的要求加入进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程静姝的爷爷是老红军，她从小听着爷爷讲打仗的故事长大，心中有着对军人的情结，今天听了他们的对话，欣然加入，也算是在某一方面体验一下军人的感觉。
于是，跑步兴趣小组正式宣告成立。
在以后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坚持了下来，成绩也不断提高，渐渐地把当初难以企及的及格线抛在了身后。
程静姝自己也没有想到，开始跑步后，自己的性格变得开朗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运动促使大脑分泌多巴胺起了作用，然后跑步就成了她一生的爱好。
江海现在觉得，这个程博士接触久了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反而是个极简单的人，而她表现出的专业素养着实令人钦佩。
在MYSQL数据系统编写过程中，江海直接照抄了后世的经典算法，不知道经过多少高手打磨出来的高效代码，经过程静姝的优化，执行效率竟然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这在江海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才知道，程博士的专业是数学而不是计算机，数学正是这一切应用的基础。
在程静姝看来，江海的表现同样不可思议。
在软件编写中，最难的不是功能的具体实现，而是对整个系统的宏观把控。比如微软的比尔•盖茨，他麾下无数天才程序员，但只有他是首席构架师，其中的差别不是技术本身，而是卓越的创造力。江海表现出来的，恰恰是这样一种能力。
李光远来过几次小院，看了他们的成果，对项目进度十分满意，还颇有兴致地给这个尚未诞生的数据系统，起了个中文名字：北冥。江海不太满意，可也只能由着他了，谁叫他是院士呢。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鹏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它们来自于北冥。数据好比是鱼，而北冥是海，多大的鱼都能装下。
小院的日子，岁月静好，时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院里的银杏悄悄地黄了，又悄悄落下来，深秋的阳光照在落叶上，如黄金铺地，把这小院渲染得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