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茜抿抿嘴,周身气压有些低沉,那些她努力想要忘记的东西,随着这些大妈的出现,又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中。
余茜记事很早,早到她现在对她三岁时死去的爸爸都还有些微的印象。
但她记得更清楚的,却是刚刚那些大妈们,从她小时候就开始说起的闲言碎语……
余茜一路沉默着带着江峥三人穿过几条小巷,到了一个三层楼的住宅前面。
她动作十分自然的推开大铁门,才走进院子,就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她看见余茜,十分惊喜的笑了起来,脸上全是褶子。
“奶奶。”余茜露出一个笑容,叫了一声。
“小茜回来了?快进屋快进屋,奶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余茜奶奶快步走过来,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拉着余茜就往屋里走,说着还不忘记招呼江峥几人,“这些都是你朋友吧,都饿了吧。”
随后,余茜奶奶又朝屋内叫了一声:“小辉,小芝,你们姐回来了,还不快出来。”
余茜奶奶才叫了没多久,屋内就传来噔噔噔的下楼声,很快一男一女就出现在余茜面前。
“姐,你回来?”
“姐你回来的好早,爷爷刚刚才出门,还说去给你买卤牛肉,让你晚上回来吃呢。”
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两个少男少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余茜,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余茜被奶奶拉着,堂弟堂妹簇拥着往屋里走,江峥三人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一进屋,余茜奶奶就忙着给她找吃的。
江峥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进屋后就变得重新开朗起来的余茜,心里满是疑惑。
林念念还从来没有来过小镇,对于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白启明则是十分淡定的坐在林念念旁边。
余茜奶奶拿出了好多水果零食,让余茜几个先吃着充饥,她去做饭,余茜想要去帮忙,被她一口拒绝了。
不多时,余茜爷爷也提着卤牛肉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余茜的二叔二婶,他们是被余辉报信,直接关了超市的店门回来的。
余茜二婶没说几句话,就赶去后厨帮忙,很快饭菜就做好了。
余茜奶奶招呼余茜几人坐下,余茜爷爷显得也十分开心道:“小茜,我听你妈说你考上京大了?”
“嗯,通知书已经拿到了,九月一号就开学了。”余茜十分乖巧的回话。
“好好好,咱们余家也总算是有大学生了。”余茜爷爷头发花白,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来小茜,多吃点牛肉,你爷爷可是一早就念叨着去买给你的。”余茜二婶笑着给她夹了一箸牛肉,随后又招呼江峥几人道:“你们也都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夹,可别饿着了。”
林念念几人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押菜,一时间还蛮不适应的,尤其是林念念,只要她碗里没菜,就立刻会被余奶奶和余二婶招呼,搞的她最后都比平时多吃了三倍的饭菜,整个人都快被撑吐了。
余奶奶们知道白启明是余茜的继兄,对他态度更和蔼了。
吃完饭,余奶奶想要收拾两间客房,让江峥几人住下,被余茜阻止了。
“奶奶,不用操心他们,我都给他们在宾馆里定了房间。”
“哪有客人来了去住宾馆的,太不像话了。”余奶奶有些不赞同。
“奶奶,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住我们这才不习惯。”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余奶奶。
又和奶奶们一直聊了好久,直到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余茜才起身,带着江峥几人去宾馆。
小镇上好多地方没有灯光,一路上都有些模糊的黑,但黑夜也不是没有好处,脱去了白日的喧嚣,宁静的气氛更让人放松。
江峥透过些微的光亮看着余茜,欲言又止。他想知道余茜的过往,又怕触及她的伤痛。
到了镇上最好的宾馆,办理了入住,余茜调侃道:“镇上就只有这个水平的宾馆了,还希望少爷小姐们不要嫌弃。”
林念念不好意思的轻轻推了她一下。
看余茜只开了三间房,江峥道:“你不住这吗?”
余茜摇摇头:“我奶奶肯定还在等我,我就回去住,明天早上再来接你们。”
等把他们送上楼,余茜笑着朝她们说晚安,就一个人走进了夜色中。
独自走在小巷子,余茜一直挂着的笑意消失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脑中不由得想起一些事情,比如说,小时候……
王卉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特别乖巧的余茜,在她离家三年后,突然变得叛逆,其实原因很单纯,没有被人虐待,没有被人刻意欺负,仅仅是因为周围‘热心’大妈们的一句句闲言碎语。
小时候的余茜,在王卉刚离开家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大感觉的。但慢慢的,周围异样的声音多了起来。
“小茜,你妈妈出去打工了,肯定就不要你了。”
“小茜真可怜,刚刚没了爸,现在妈又走了。”
“王卉肯定在外面又要找个人嫁了,毕竟她还那么年轻。”
余茜脑海中想起这些大妈们的模样。她们仿佛永远都无所事事的聚在一起,说着东家长西家短,每一家的事情她们都能如数家珍。
她们带着笑容,对才四岁的余茜说着‘玩笑话’。一开始余茜还很强势的顶撞回去。然后只得到了一句“果然是没得大人在家,孩子都变得不听话了。”
余茜在这些闲言碎语中,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妈妈抛弃了,再加上她打电话给王卉,基本上是三四次才能打通一次,通话时间也才几分钟。
慢慢的,她接受了自己被妈妈抛弃的这个‘事实’。小小的余茜开始变得没有安全感,一直到三年后,王卉把余茜带在身边,给了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余茜依然觉得王卉不爱她,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叛逆孩子。
余爷爷余奶奶,虽然能察觉到余茜变得内向了。但在他们老一辈人的思想里,养孩子,让她吃好穿暖就行了,她们根本就察觉不到这些言语对一个孩子有多大的伤害。
余茜的叔叔婶婶虽然也很照顾自家才失去父亲的侄女,但比余茜小两岁的余芝,和不满一岁的余辉已经占据他们的全部心力,他们也就忽略了小小的余茜。
要说童年的这些,还有王卉的无私爱护可以治愈,可后来发生的一切,才是让余茜再一次撕裂了伤疤。
余茜又想起上辈子,妈妈突然疼痛难忍,随后被查出胃癌晚期。然后进医院、化疗、昏迷、抢救……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王卉已经遭受病痛的巨大折磨,可她最关心的是余茜,余茜当时才上高一,她还什么都不懂。
王卉害怕她在自己死后,会孤苦无依,硬是撑着一口气,写了遗书、找好财产管理人,担心余茜不能管理好一个公司,她甚至把自己经营的蒸蒸日上的企业,合并到另一个大企业,为余茜换取股份,以保证她一生无忧。
最后,王卉死在了医院。
小小年纪的余茜,在王佳佳三人还有爷爷奶奶们的陪伴下,为母亲下葬。一开始,周围都是安慰的声音,可后来,她听见了什么……
“小茜啊,我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看你多享福,你妈虽然走了,可她留给你那么多遗产,你躺着吃一辈子都吃不完了。”
“我看我们镇上,命最好的就是小茜了,小小年纪就那么大家产,还不用担心有兄弟姐妹来争。”
在这些大妈‘善意’的安慰里,她妈妈的死,竟然变成了一件好事,她们说的仿佛她应该为她妈的死感到庆幸……
余茜浑身冰冷,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些人对她有恶意吗?没有。她们的安慰是真的,她们的满不在乎也是真的。
你所有发生的一切喜怒哀乐,只是她们一句随口而出的谈资。舌头那么柔软,说出来的话却刺人心扉。
她们根本不在乎你在想什么,她们只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事实是怎样?不重要,她们只是需要一个话题、一个谈资而已。
从妈妈死后,余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镇上。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有六年了……
想到以往的一切,余茜心中仍然是意难平。
余茜慢悠悠的走回爷爷奶奶家,他们果然都在等着她,就连余辉和余芝都没睡。
余茜又和亲人们聊了一会儿,便和余芝一起回了房间。
余芝坐在床上,语气有些神秘兮兮的道:“姐,今天来的除了你新哥哥,那另外一个江哥哥和你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朋友。”余茜脱下衣服放在凳子上。
“你确定不是你男朋友?”余芝脸上写满求知欲。
余茜忍无可忍的抬手拍了余芝一下,“小小年纪想什么呢,他不是我男朋友,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明天就去给你买一沓试卷做。”
余芝被威胁得连忙捂住嘴,但眼里分明写着‘我才不信’。
别以为她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她可是看见那个江哥哥一直偷看她姐了。
余茜关了灯,和余芝躺在一张床上,她丝毫没有睡意。
虽然理智告诉她,上辈子已经过去了,自己现在只是在一本书中的世界,但这些无比熟悉的人和事,又显得那么真实……
“翁~”
余茜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见是江峥给她发的微信。
【J:这宾馆里的空调竟然是坏的……【委屈】】
余茜仿佛可以看见江峥不满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小镇就这样,还请多担待。【狗头】】
——
在余茜身边假睡的余芝,看余茜聊的眉开眼笑的样子,忍不住鄙视她姐,就这样了还说不是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