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人眼裡，京城最出名的除了故宮，就得數烤鴨了。來了京城，遊覽了故宮，怎麼能不吃烤鴨呢？
江海和雅莉當然也未能免俗，在前門大街被全聚德痛宰了一頓，回到賓館已是晚上九點。
一進房間，江海就把自己丟上了床，呈大字型攤開，口中長嘆一聲：“終於解放了……可累死我了。”
雅莉也比他好不了多少，逛街時沒覺得累，可這會兒也有點堅持不住：“哎，往邊上挪挪，我也躺會兒。”說著左右腳一倒，踢開了鞋子，一頭栽倒在江海臂彎裡，一條腿還重重地壓在了他大腿上，同樣毫無形象。
只歇了一小會兒，江海就像沒電的機器又接通了電源，忽然活了過來，一翻身把雅莉壓在身下，捧著眼前可愛的小臉親了上去。
“嗚嗚……”雅莉對他的突然襲擊抗議了兩聲，小拳頭亂揮片刻，終於放棄了抵抗，熱烈地回應著擁吻。漸漸地，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骨頭，全身都癱軟下來，予取予求。
江海像是聽到了衝鋒號，一時情難自禁，早把來串門的大姨媽忘得一乾二淨……
“叮鈴鈴……”
正在引弓待發摧城奪寨的緊要時刻，不和諧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特麼誰的手機？！”江海火大，對“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有了深刻體會。
“啊？你的吧……我的關機了。”雅莉迷迷乎乎地答道。
江海記起來，今天出門時嫌它重，放桌上沒帶著，卻不知是哪個沒眼力界的，這個點兒了還在找他。
無奈起身去接電話，雅莉跟著坐起來，驚覺有異，慌忙拉扯著胸前衣襟。
“喂，誰啊！”江海沒好氣地問道。
“江海啊，下午打你電話沒人接，我池國良啊！”
“哦哦，你好池教授。下午出去了才回呢，找我有事？”江海秒慫，雅莉則在一旁掩嘴偷笑。
“兩個消息，一個好一個壞，你想先聽哪個？”
想不到這池國良還挺有套路，江海一屁股坐椅子上，無奈道：“沒事，你說吧，我心臟好著呢，好壞都扛得住。”
“哈哈……好消息呢，是VCD解碼程序調試好了，你們三廠的徐華軍、林振強，對了還有那個方超都是個集成電路設計的高手，也虧得三廠的設備和軟件，我們一班人合作很順，芯片設計進展不錯，我看要不了個把月就能搞出來，徐華軍已經在提前聯繫專業的芯片燒錄廠家了。”
“哈！池教授你真給力，這樣一來我們的成本可以大幅降低，就是打價格戰我們也有了底氣！”江海眉頭終於舒展，心說打騷擾電話的事就不和你計較了。
米國斯高柏公司擁有編碼專利，成本僅5美元的解碼芯片，他們愣是以75美元的價格出售，燎原就是採購的這種芯片，在單機成本中佔了大頭。
國產VCD廠商中，只有新科願意投入研發，後來依託ESS公司，聯合研發製造出瞭解碼芯片，而後愛都等品牌便在競爭中被逐漸淘汰了。
其實倒也不是說解碼芯片有多難開發，只是國內廠家多從作坊式生產起步，少了投入研發的意識和能力，投機取巧才是共識。
池國良繼續說道：“壞消息呢，就是你說的DVD研發，可能要黃。”
江海一下又皺起了眉頭，把手機換了個手，問道：“什麼情況？”
“這東西我們以前沒接觸過，後來到處收集資料才發現，基於MPEG-2的激光視盤技術，早有人在研究，還形成了兩大技術方向。一方是索尼和飛利浦，另一方是東芝和松下。我就是想問問你，我們起步太晚，兩家都不太好追趕，到底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噝……”江海有點懵。
他對這方面他其實也不太瞭解，原本以為，VCD才剛剛興起，立即開展DVD的研究應該是搶在了前頭，可沒想到還是落於人後，不想被卡脖子，怎麼就這樣難？
事實上，VCD的出現是個特例，用的還是CD的燒錄技術，國外並不看好，他們的重心在此之前就已經放在了DVD研發上面，DVD標準才符合他們對影視質量的要求。所以DVD並不是VCD的升級版，它是一個獨立開發的系統。
池國良見江海不說話，分析道：“這兩個陣營，實力相當，都是國際巨頭，此時雖然勝負未分，但各自技術方案都已成型，我們很難再開闢出第三條路來，哪一邊都有專利壁壘啊。依我看，只有在解碼芯片上下功夫了。”
江海還是沉默不語，他忽然想起了在DVD之後，華夏也曾搞過一個EVD標準，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這不是技術本身的問題，DVD也好，EVD也好，都只是一個載體，內容才是決定的因素，好萊塢這些內容提供商只支持DVD，而EVD沒有片源，它能有生命力嗎？
想到這裡，江海不免一陣灰心，即使自己的標準搞出來，結局能好過EVD嗎？頹然說道：“行吧，放棄。就按你說的，搞解碼。”
匆匆掛了電話，江海還是愁眉不展，就那樣靜靜坐著，神遊物外。
雅莉輕輕走過來，扶著江海肩頭，大膽地面對面跨坐他腿上，柔聲道：“江海，別灰心。不管你遇到什麼困難，我都相信你是最棒的！”
江海回過神來，回報一個微笑，雙手摟著細腰，把臉埋進了一片柔軟裡……
翌日，把雅莉送至機場安檢口，江海大巴轉公交，返回小院。
昨晚，在大姨媽和壞消息的雙重壓制下，江海終於還是控制住了變身狼人的衝動，收拾心情給雅莉寫了首傻白甜的歌，又教唱了半宿，倒也樂在其中。
此時一路走在衚衕裡，臉上還掛著絲絲笑意。
“喲，小媳婦送走了？瞧把你給美的！”張山正站在門口，看著江海打趣。
江海不接話茬，只道：“張哥，前天謝謝你啦。堵門口乾啥呢這是？”
“等人呢，理想公司要過來架網線。”張山道。
“真的？！”江海高興壞了，終於可以上網了，這年頭實在是太不方便了。可想想如今的網速，真的好懷念多年以後，不管在哪坐下，總會先問WIFI密碼的日子。
“對了，李院士也在呢。”
“哦哦！”江海對李院士頗有敬意，聞言快步進了後院。
李光遠正坐在電腦前審看代碼，程靜姝站他身側，指著屏幕講解著，沒見到王翔和高東昇兩人，江海想起來今天是週末。
“李院士好，程姐好！”
李光遠回過頭，笑了：“小江回來了，聽說你家裡來人了，都好吧？”
“好，都好著呢，呵呵。”
江海心說，這張山還算義氣，沒說自己會女朋友去了。
李光遠點點頭，又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道：“坐，都坐。你們的代碼我大概地都看了，這一段你們的進度很快呀！我看主要功能都已建立，一個完整的數據庫系統已經初步成型，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能有今天局面，很是難得，你們表現不錯！”
李光遠看著兩位年輕人，滿眼的欣賞。
江海和程靜姝各自謙虛，李光遠今天顯得很有興致，繼續道：“今後一段時間，除了繼續完善各項功能，你們還要在安全性、穩定性上多下功夫，這是最重要的，數據是無價的！這也決定了將來‘北冥’到底能走多遠，能不能真正取代進口。
當然，這個是急不來的，一個系統的成熟需要時間的檢驗，要通過大量的實例操作去發現問題，改進性能。我讓他們先把這裡連上教科網，方便你們以後測試，你們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讓所裡全力配合！”
江海表決心道：“您放心，我們有信心按時完成好任務，要不然對不起您的看重。”
李光遠看著他，語重心長道：“自主研發這條路不好走，我也只是盡一份心力罷了。說實話，當初堅持讓你來，也是水利部這個系統相對簡單，抱著培養鍛鍊年輕人的想法，但你們所做的遠超出了我的預期！”
“數據庫是核心應用，其意義不下於操作系統。無論銀行、證券、電信、政府、軍隊、企事業單位，都需要數據庫的支撐，國家需要一個既可靠又可控的系統。‘北冥’的路還很長，它的前景也無比廣闊，我倒是在你們身上看到了希望。”
江海被李光遠的一番話說得心裡熱騰騰地，忽然想到，自己一介平民沒有背景，如果以數據庫作為敲門磚，取得中科院支持，就算是有了一個半官方的出身，那將來自己的操作系統搞出來，推廣時無疑將事半功倍。
只是如今“北冥”尚未成功，有些話只能憋在心裡，交淺言深難免讓人看輕了自己。
正說話間，張山領著幾個穿工裝的人進了門：“李院士，他們來了。”
“哦，好。讓他們幹活吧，你們多看著點，我就先回了。”
江海趕忙起身道：“我送送您。”
江海陪著李光遠走出院門，左右瞅了瞅，問道：“您車停哪了？”
李光遠笑笑：“我就在中關村上班，要什麼車？一路走著就來了。”
江海心裡默默為他點個贊，這位可敬的院士是真正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那種人。
“那我陪您走走？”
“好啊。”李光遠欣然應允。
兩人緩緩走在衚衕裡，冬日斜陽把兩個人影投射在斑駁的磚牆上，像是天橋的皮影戲，人走影動，光怪陸離。
李光遠道：“小江啊，你英文怎麼樣？”
“嗯？還行吧，口語差點意思，讀寫還將就。”江海答道。
“得空的話，可以把‘北冥’的思路、一些技術實現，寫成論文。我可以幫著推薦發表。這對你們的研究和你以後的學業都有好處。”
李光遠笑笑說道：“以前沒寫過吧？做學問免不了的，現在學術界都是不問成果，先問論文，尤其是國際核心期刊發表的論文，大家都會高看一眼。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問靜姝，她有經驗。”
江海自然是發表過論文的，不過還是點頭應了，又問：“您這是要回理想公司？”
“是啊，回那個……沒有理想的理想公司。”李光遠嘆道：“過一陣子，也許我就不在那上班了，等水利部這事完成了再看看吧。”
江海心頭一震，看來該來的就要來了，而自己的身份卻無法置評，甚至連寬慰的話都沒資格說出來，只得轉而道：“那冒昧問一句，您的理想是什麼？”
李光遠停下腳步，望著遠處的高樓道：“我希望有一天，讓華夏人用上自己的電腦。”
“您是說，自主研發CPU、芯片組這些？”
李光遠看著江海道：“不錯，這些被國外壟斷是危險的，我們國家遲早要走這一步，早走比晚走好，主動走比被迫走好！如果在我們自己的電腦上跑著國產系統和軟件，那就更好了……這也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接力啊！”
江海心潮澎湃，李院士是真正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卻一直找不到這樣一個契機交心，看來今天正是時候。於是說道：“我已經在行動了！”
李光遠笑道：“呵呵，確實。‘北冥’如果成功，是具有戰略意義的，你是首功！”
“我不是指這個！”江海指了指路邊長椅，認真道：“我們坐下說？”
李光遠心頭疑惑，卻依言坐了下來。
陽光透過樹影照在身上，驅散了寒氣，讓人覺得暖洋洋地。江海理順思路，向他細細說起了三廠的事情……
“……所以，我的想法是，科研需要大量的投入，國家一時顧不上，我們就自力更生！燎原科技就是我們的活水，靠著它的利潤，我們就能不斷聚攏人才，持續投入研發，形成良性循環。”
李光遠聽著江海的一番言語，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一時激動難言，取下眼鏡用手帕不停擦，又忽地在眼角印了印，這才注視著江海，說道：“吾道不孤！江海啊……好小子！你一定會比我走得更遠。”
李光遠重新戴上眼鏡，目光焦點消失在遠方，說道：“記得十來年前，83年吧，那時我正在加拿大國家研究院做訪問研究員。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看到華麗的櫥窗裡陳列著一雙雙外國生產的皮鞋，每一雙都價格不菲，而在門口的筐子裡亂七八糟地裝著一大堆華夏製造的布鞋——1.99加元一雙，任揀。當時我就想啊，什麼時候我們華夏製造才能不與簡陋和低級連在一起？
江海你很好，比我做得好。
理想公司這些年掙了不少錢，現在卻停了交換機的研究經費，所以我說它沒有理想。對於這個公司，我是傾注了心血的，我從國外回來，十年時間只幹了這一件事，如今卻和我的初衷相背離……”
江海忍不住道：“理想公司不是中科院的麼，他們就不管管？”
李光遠嘆道：“他們有他們的道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嘛，本也沒錯，市場是很重要的，企業要存活、要發展離不了市場。市場也是一雙看不見的手，能讓你趨利避害。可一不注意，就被他牽著鼻子走了，要有戰略定力才能行穩致遠啊。
江海，你辦企業一定要警醒，不要淪為國外技術統治下的組裝廠。還是你那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江海鄭重點頭，道：“我會銘記。”想了想又道：“李院士，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一天真的離開理想，能不能來燎原？”
“嗯……光刻機我不太懂，三廠老人比我強。再說了你這是打算挖國家的牆角嗎？呵呵，我可是有單位的。不過我可以幫著聯繫聯繫以前水木大學的那些學者，或者對你們有些助益。”李光遠笑著看江海。
江海有點不好意思，想自己是不是孟浪了，燎原還很弱小，還不足以引來鳳凰棲。
心裡卻又不甘，說道：“李院士，星星之火終能燎原！有一天，我們要成立自己的‘科學院’，到那時你再來當我們的院士！”
李光遠定定看著江海，目光明亮，伸出手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啪”地一聲，新老兩代科技人的手掌擊在一起。
一個時年55歲，而另一個差幾天才剛要步入2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