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醉仙樓半敞著的包廂裡頭傳來淡雅嬌俏的女音，她仔細聽過了小二的推薦菜色之後，下頜微點，流利的報出幾個菜名。“雪裡紅，蒜香芋泥，松鼠鱖魚…”
“就姑且要這幾道了。”
“好嘞。”聽著女子足足抱了八道菜名，幾乎將樓裡的招牌菜點了個遍，小二輕巧的應了兩句後，圓滾滾的目光在包廂裡頭兩人的身上過了一圈，眸底浮出一抹疑惑來，也不怪小二警惕成這樣，這橫豎不過兩個人，如何用的了八道菜，再加上他們坐的又是包房，這一桌下來，沒有五兩銀錢可跳不脫。
而眼前這一男一女身上穿著的，乃是最為尋常的棉麻衣裳，也不像是那些有錢子弟。
只是到底小二在樓裡頭待得時間也不短了，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便想要退下。
“等等。”這不大的包廂裡頭坐著的自然是蘇妗，她唇角輕抿，開口詢問道。“聽說，你們這兒有仁善堂專送的藥酒？”
那小二吃了一驚，但極快便反應了過來，半個月前，仁善堂的掌櫃來走了一趟，也不知跟掌櫃的商量了些什麼，不過三五日功夫，便命人送來了幾罈子藥酒。
原本他還不曾在意，畢竟這誰人沒病吃撐了會去點藥酒喝？
可無奈礙於掌櫃的意思，他便開始見人便問一問，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不過小半個月下來，這藥酒竟是成了他醉仙樓裡頭的招牌似得，賣的竟還算不錯，原先他不曾開口詢問，只是看出這一男一女。
男子心智有些不全，而女子年紀輕輕，也不似會喝酒的模樣，此刻萬萬不曾想到，這女子竟是主動開始詢問起來。
“是啊。”小二反應極快，飛快報出幾個酒名。“小店有仁善堂的菊花酒、杜仲酒，用作闢溫的桂心酒….”
洋洋灑灑介紹到一半，小二的話音不由一頓，猶豫著開口道。“只是這酒性烈，姑娘你….”
蘇妗淺淺笑了笑，拂了拂袖。“無妨，勞煩替我上一罈子桂心酒了。”
這有生意不做是王八蛋，橫豎這話他跟這位姑娘說過了，若是這姑娘喝出個大概來，也怨不得自己。
小二應下就想要走，卻不妨被蘇妗伸手叫住，抬頭對著小二道。“等等，還需麻煩小二哥一件事。”
小二眼見這姑娘年紀小，又甚是和氣，自然是點了點頭，詢問道。“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蘇妗伸手拍了拍身側的紀洛，紀洛登時彎腰，從他揹著的那個揹簍裡頭取出一個酒罐。“我相公向來嘴挑，這鱖魚卻是受不得半點葷腥的。”
小二極有眼力勁，雖說疑惑蘇妗既然嫁了人為何不梳婦人的髮髻，但他也沒管那麼許多。“夫人無需擔憂，我們這的廚子在這鎮子上乃是一等一的手藝，這松鼠鱖魚乃是其的招牌菜。”
“我自然不是懷疑名廚的手藝，只是麻煩小二哥讓廚子炒菜之時，記得倒些黃酒進去。”
這莫名其妙的要求聽得小二一愣，但秉承著不可讓客人掃興的意思，他倒也未曾再說什麼，只是端著那罈子黃酒下去了。
蘇妗安安靜靜在包間裡頭等著，旁邊的紀洛才坐了小片刻，便坐不住了，眼神不住的在這包廂裡頭飄著。
“娘子。”
“你不是餓了嗎？等會兒我們吃完便出去。”蘇妗略作安撫了紀洛片刻，而後便靜靜等著。
這醉仙樓不愧是這平新鎮上數一數二的酒樓，上菜的速度快的緊，八道菜，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一同上了上來，紀洛在嗅到了菜色裡頭瀰漫的黃酒味後，鼻尖微微動了動。
“娘子。”
“至於，藥酒，還望夫人稍等片刻。”小二在上了最後一道菜後，對著蘇妗如是說道。
蘇妗毫無意外之色，靜靜在桌邊坐著，也不動筷。
紀洛坐在一旁，時不時瞧一眼她，眼見她不動筷，他便陪著在一旁坐著，也難怪外頭那些婦人說蘇妗有幾分手腕，以往紀洛在九家村裡頭可是鬧騰的緊，偏生他一個痴呆兒，旁人說不得打不得，不能同他一般計較。
可自打紀洛娶了媳婦後，便少有再出紀家，被蘇妗治理的服服帖帖的。
實際上，蘇妗可從未仔細教導過紀洛什麼，一切都是紀洛心甘情願，跟蘇妗的手腕半點搭不上關係，只是這些話蘇妗是不會同外人去說的。
“真是好巧啊，沒想到在這碰見夫人。”
話雖如此，但伸手推開房門跨進來的男子一手提著個酒罈，在看到蘇妗的那一刻，面上露出了明顯的果然是你的表情。“夫人怎麼不動筷？莫不是在等人？”
蘇妗微微一笑，也不起身，只是伸手引著男子入座。“這等的人，不是來了嗎？掌櫃請坐。”
這跨進來的男子，正是那仁善堂的掌櫃。
徐掌櫃心道奇怪，蘇妗這做法語氣，像是一早便得了消息，他會趕來似得，這不應該啊，要說他為何知曉她在此，只因為他原本就讓堂裡頭的人盯著，故而在蘇妗一跨入了這醉仙樓後，當即有人給他送了消息。
他從藥堂出來，正好聽見先前那小二抱著一罈子黃酒跟掌櫃敘話，湊過去聽了一聽，當即便起了興致，跟入了廚房之中，他雖為了釀藥酒，跟這酒打了些交道，但到底不是品酒的行家，故而也是覺著這黃酒味道奇特，雖有酒香但卻無酒味。
直到這黃酒下了鍋，他覺出這黃酒的妙用，原本就對著姑娘有幾分興致。
現下眼見這姑娘這般態度，越發覺著這姑娘肚子裡頭盡是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夫人在等我？”徐掌櫃一面說著，一面將手中的黃酒放在桌上。
蘇妗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取了筷子，微微示意。“瞧這天色，掌櫃匆匆趕來，想必也未來得及用膳，不如先用了膳，有話吃飽喝足才好商討不是？”
徐掌櫃目露訝異，眼見蘇妗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雙眸微微一眯，也不急著先行開口，只是大笑道。“夫人說的極是，都這個點了，還是且先用膳。”
用膳間，蘇妗能夠感到徐掌櫃的目光不住的在她與紀洛的身上流連，她只是默不作聲的用膳，也不急著開口。
上一次蘇妗來時，雖說帶著紀洛，但因著她年歲小，梳的又是少女髮髻，故而他以為她乃是個姑娘，萬萬不曾想到，先前從小二口中得知，這位略有幾分痴呆的，便是蘇妗的相公。
“好歹相識一場，說來慚愧，老夫竟還不知夫人姓氏。”
蘇妗夾了一塊魚肉放入紀洛碗裡，聽到徐掌櫃這話，頭也不抬，回答道。“夫家姓紀，掌櫃的喚我紀氏便可。”
聽到蘇妗承認下來，徐掌櫃的目光下意識挪到一旁安靜吃飯的紀洛身上，微微一笑，再不開口。
便在三人沉默之間，房門外頭又進來一人，來人手中端著個托盤，裡頭放置著個銀色酒壺，似乎不曾注意到這包廂裡頭詭異的氣氛似得，開口朗聲笑道。“老徐，你也未免太不夠意思了，竟是都不同我打個招呼，便自顧自上來了。”
這少東家身姿頎長，約莫二十一二左右的年紀，長得倒算有幾分俊秀，難得在這酒肆裡頭久待，卻不曾沾染上銅臭味道，瞧著他動作一派瀟灑，竟是還有幾分書生氣度。
徐掌櫃起身迎了上去，回答道。“這不是瞧著你生意甚忙，故而未曾攪擾於你？怎的還怪起我來了？”
蘇妗置若罔聞一般，只是伸手給紀洛擦拭了一下唇角，哪裡會不知曉這兩人一唱一和的到底是想做些什麼，橫豎不過是想要試探自己罷了，那他們演他們的，她們吃她們的就是。
徐掌櫃未曾想到蘇妗眼觀鼻鼻觀心，好似根本瞧不見他們一般，與醉仙樓的少東家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開口道。“來，小李，我給你介紹一番，這位是紀夫人，這藥酒的點子還是拜她所賜。”
“紀夫人，這位便是這醉仙樓的掌櫃的少東家，李珩之，莫要看少東家年紀輕輕，可手腕厲害的緊，不過一年的時光，便將這醉仙樓經營的有聲有色。”
“哎，這話未免過謙了。”李珩之目光微微一亮，將手中藥酒擱到桌上。“原來是紀夫人，紀夫人有禮了。”
蘇妗只以為經營這麼間酒樓的，必定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未曾想到是個俊秀郎君，一番詫異之下，抬眼對著李珩之微微一笑。“掌櫃的來的正是時候。”這一句話下來徑直戳破了他們一唱一和的那點試探的小心思，就算是兩個人精似得人物，也不免有些尷尬。
好在兩人不論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徐掌櫃自己給自己尋了個臺階下。“小李，想來酒樓裡頭繁忙，你還未用膳罷？”
李珩之順著徐掌櫃的話，點了點頭，“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宴席陡然之間加了一個位置，蘇妗也並未有什麼意見，她僅是在李珩之動筷讚歎後，輕輕放下了筷子。“兩位用好。”
“紀夫人，來嚐嚐，這藥酒還是你取的點子，若是嚐出有何不對，不妨給我們提一提意見？”還是徐掌櫃會緩和氣氛，當即端過李珩之親自端進來的藥酒，斟了一杯酒送到蘇妗手邊。
蘇妗取出手帕，輕輕抿了抿唇角，抬眼瞧了瞧徐掌櫃那滿面假笑，端起來，十分給面子的嚐了一口。
徐掌櫃忙開口詢問，聲音之中帶著幾絲難免的緊張之色。“不知夫人覺得如何？”
要是換做他來之前，有人跟他講他會緊張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小姑娘的意見，那徐掌櫃必定會嗤之以鼻，可進了這廂房之後，不管是不請自來坐下用膳，還是被蘇妗一句話道破心思，他便不知不覺被蘇妗牽著鼻子走了。
蘇妗抬眸，淡淡開口道。“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