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朝堂內沒有于謙的身影,朱祁鈺重新將目光放在金濂身上。
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朱祁鈺問道:“金尚書,有話不妨直說。”
對於通州運糧的事,朱祁鈺並沒有多少了解,原先的歷史軌跡上,也是由於謙一人獨自操辦。
朱祁鈺看過地圖,通州到京師距離並不遠,而且中間還有一條運河,可以用漕運送糧。
按道理來說,將通州的糧食運過來,費不了多少功夫,怎麼還要于謙這個尚書親自到那邊去?
看到朱祁鈺詢問的眼神,金濂面露難色,俯身說道:“回陛下,通州到京師本來有一條運河,叫通惠河。”
“但就在前些日子,這條河堵住了,於尚書只能親臨現場,帶著人去疏通運河。”
“只有通惠河通了,通州糧才能以漕運的方式送往京師,否則……”
就在這時,下方武將班次裡有人快步出列,打斷了金濂的話。
那人身形健碩,拱手大聲說道:“臣都督僉事張軏有本要奏!”
見此情形,朱祁鈺蹙起眉頭,眼睛在張軏的身上來回審視。
張軏,靖難名將河間王張玉三子,英國公張輔的弟弟,屬於高級武勳行列。
其實,朱祁鈺對張軏的印象,更多的是八年後那場奪門之變。
張軏和他的二哥張輗迎奉朱祁鎮復辟,因功被封太平侯,賜丹書鐵券。
作為武勳,張軏對朱祁鈺的看法,就是文官推上去的傀儡皇帝,因此他的態度並沒有多少恭敬。
朱祁鈺面無表情,對著下方說道:“哦,張卿如此急切,是有何要事?”
張軏再次拱手,語氣強硬道:“臣聽聞,兵部尚書于謙在通州亂抓良民,致使數名百姓傷亡。”
“並且,於尚書豪取強奪百姓財產,通州城上下被搞得烏煙瘴氣,請陛下為通州百姓做主!”
隨著張軏把話說完,都指揮僉事張輗並同十幾人一起出列,他們紛紛俯首請願。
看著下方几人,朱祁鈺認出他們大多數是剛才附議迎回朱祁鎮的大臣。
就在這時,金濂豁然轉身,指著張軏等人說道:“爾等兵痞好不知羞恥,竟敢惡人先告狀。”
張軏絲毫不讓,面向金濂說道:“哼,金尚書怎麼這般著急,莫非也參與其中?”
金濂聞言先是怒視一眼張軏等人,隨後朝向朱祁鈺俯身說道:“陛下,事實並非如此!”
“張家兄弟以奇貨可居,命人暗中囤積糧食,使得京師糧價飛漲,怕是通惠河堵塞,亦與張家……”
還沒等金濂把話說完,一旁的張輗搶話道:“放屁,金濂你血口噴人。”
“吾等所行之事,都是按皇家定下來的規矩辦,難道你覺得皇室也有罪?”
聽到這話,金濂被問得一窒,喘著粗氣想要說些什麼,但又把話強行嚥了下去。
眼看金濂吃癟,班次內的文官對這些囂張的武勳看不過眼,憤然出班聲援。
“說什麼按規矩辦事,你們武勳所行之事,難道真的完全按照章程去辦嗎?”
“事事符合章程,皇家宗室定下來的規矩,吾等不敢忘卻。”
“你們張家也敢與皇室相比,這難道不是僭越之舉,有不臣之心。”
“爾等強詞奪理,簡直不可理喻!”
大殿下方,文官和武勳分成兩派,對對方相互攻殲,朝堂頃刻間跟菜市口一樣鬧哄哄。
大殿上方,從他們的爭吵當中,朱祁鈺察覺到不對勁,通州運糧怕是沒那麼簡單。
但現在不是研究這件事的時候,作為皇帝的朱祁鈺,覺得自己應該要站出來控場了。
想到這,朱祁鈺霍然起身,大聲怒斥道:“夠了!”
伴隨著殘缺版祖龍的威嚴和冉閔的鐵血殺氣,朱祁鈺散發出一股獨特的帝王威勢。
這一股氣勢,讓下方正在吵鬧的群臣身形一頓,他們紛紛停下動作,俯身作請罪狀。
僅一句怒斥,朱祁鈺就輕易鎮壓住朝堂,下方眾臣暗自心驚。
自從朱祁鎮登基以來,他們已經十幾年沒有感受到這等來自上位者的壓迫。
王直和胡濙兩位老臣暗中對視,都從對方眼中讀出震驚,他們察覺到朱祁鈺的氣勢又變強了。
而朱祁鈺的強勢,也讓那些武將勳貴震驚,他們沒想到被文官推舉上來的皇帝,居然有這樣的威勢。
在推崇嫡長子繼承製度的勳貴眼中,朱祁鈺根本就沒資格當皇帝,不過是臨時被文官推上來頂包一下。
按明太祖朱元璋的《皇明祖訓》,朱祁鈺無論什麼時候,繼承順位都不高。
如今的皇室大宗正,襄王朱瞻墡才是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歷史上,皇室也是先找的朱瞻墡,但人家表示不趟這渾水,皇帝位這才落到朱祁鈺身上。
作為一個從沒被考慮過繼承權的宗室,朱祁鈺在朝野中既無威望,又無班底,可以說毫無根基可言。
別說是勳貴,就連宗室也不喜歡朱祁鈺,他們同樣覺得朱祁鈺沒資格繼承皇位。
當時的宗室建議由兩歲的朱見深登基,再由他們宗室子弟輔佐朝政。
原本的歷史軌跡上,朱祁鈺唯一親兒子暴斃後,就連文官集團也選擇背刺,重新立被廢的朱見深為太子。
就這樣,景泰帝徹底成為三方勢力都不鍾愛的傀儡皇帝。
最終奪門之變發生,被朱祁鎮一腳踹下皇位,落得身死的慘淡收場。
前世,朱祁鈺對這段經歷研究過無數遍,他當然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
其實土木堡之變以後,武將勳貴能打的都死掉了,還不如重新培養一批。
因此朱祁鈺處理事情,完全無需顧忌這些草包武勳的情緒,強行鎮壓就完事了。
看著下方重歸安靜,朱祁鈺的目光在他們的身上來回逡巡,持續用氣勢壓迫他們。
眼看著下方群臣心頭那根弦越繃越緊,朱祁鈺冷聲說道:“京師需要糧草,誰都不能阻攔。”
“通州倉的糧食必須運往京師,但凡有阻撓者,無論是誰,定斬不饒。”
“瓦剌大軍即將南下,這是一場必須要打贏的仗,誰敢在這時候拖後腿,別怪朕翻臉不認人!”
說完,朱祁鈺大袖一揮,沒等成敬宣佈散朝,就邁步離開了奉天門。
等朱祁鈺走後,大臣們才敢把頭抬起,他們朝朱祁鈺離去的方向望去,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