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直醒来时,就听到方克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大家的吵杂声。
他急忙起身,出门就见周智坐在院子里,面朝门外,手里握着剑柄,似乎在等人。
张贤备靠着墙边,面朝昨天几个蒙面人逃走的方向,长枪插在地上,双手放入怀里,表情呆滞。
萧直一夜没有睡好,因为腰间的伤口很痛,而且他一直想着连嫣的那些剑招,回想她出手的瞬间,也想她变招时所掩饰的小破绽,所以他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醒来时还有点困。
他走进方克和郭生才住的房子,只见方克镖师痛苦扭曲的脸,那苍白的脸显得已经没有生机。
此时,周慧颖含着泪给方克喂药。
他只喝了两口,暗红的嘴巴微张着,眼睛痴呆,倒似个木偶人。
连嫣望着门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看起来心事很重。
过了很久,方克终于微微一动,眼珠转了转,望着连嫣断断续续地道:“我求姑娘,求一件事……”
连嫣轻轻叹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轻轻地道:“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吧!”
方克咳了咳,使劲摇头,慢慢地道:“我快不行了。我儿子,他是一个混蛋,如果……如果他得罪了你们,请你们……放过他三次。”
每个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人想打断他的话。
“我女儿快十五岁了,请姑娘收留她,教她做人。我……我先谢谢姑娘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味过去,眼神闪动,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像临时的人。
“请告诉我女儿,我……不是死在别人的手上,而是死在自己的懒惰上。我年轻时,不刻苦练功,老来……技不如人,保护不了自己,死了……也不能怨人啊!”
终于,他轻轻地吐出气,眼睛睁大,望着门外,仿佛看见了什么,然后,他终于慢慢闭上眼睛。
他这样有家室的男人,临死前,想到的也只有儿女家人了。
他做镖师多年,在押镖的路上,从不惧困难,为生活奔波,用性命拼搏,死的时候也和别人一样,什么也不能带走。
没有人出声,四周宁静的只有他轻微的呻吟声和转气声。
连嫣低声道:“你好好休息,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她不忍再看下去,转身走出去。
三天后,黄镇和汪旭金带着六个镖师到了。
连嫣这时才知道一件让她不安的事情,因为她亲眼看着被埋葬的董海的尸体不见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人推测是仇家所为,有人推测董海可能死而复生,但是,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依然不是很普通的事情。
两年多来,他们一直想杀董海,直到他自杀身亡才相信他是被冤枉的。但是,杀害董项善的人又是谁呢?
连嫣并没有留下黄镇和汪旭金两个镖头,却安排他们和四个镖师一起,带着两个重伤的人回去。
他们不穿镖局衣服,不带镖旗,暗藏武器,偷偷地走小路回青周。他们走镖多年,凭着丰富的经验和杰出的本事,本来应该留下来的,但是,连嫣没有留下他们。
“燕姐,你为何不留下黄、汪镖头呢?”
周慧颖好奇,她觉得黄、汪比自己和哥哥优秀,可连嫣为何不留下他们。
“那么,你现在想回镖局吗?”连嫣反问。
“至少他们的武功比我强,我觉得。”
“你莫小看自己了,何况,你也没打算离开这里,对吗?”
“我自然留下来跟你一起。”
“现在,我们出了不利情况,甚至随时有危险来临,你怕吗?”
“怕什么,你不怕,我干嘛要怕?”
“好,有你这话,我很开心!”
“可是,我怎么发觉你这些天来,一直都不想说话呢?”
连嫣沉思,轻轻叹息,猛然想起这几天的各种怪事。她觉得是怪事,那是因为她几乎每次睡着后,都做了很奇怪的梦。
“你不会明白的,我要顾及的事情很多。”
“嗯,我知道的。”
“那么,你还想问什么?”
“我好奇,为何不留下他们,可以让袁、沈两个兄弟先回去的。”
“假如他们留下来,那么,对手一定以为我们怕了,所以,我们不能留下黄镖头,也不能留下汪镖头。”
“嗯,我知道,咱们小心点,对头一定不敢再来。”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他们再出现,我们要讨回公道!”
“但是,假如黄、汪镖头这这里,我们的力量不是更加强大吗?”
“我们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
“嗯,说的对,有你燕姐坐镇,自然不怕任何小贼!”
受伤的人被带走后,他们的心也踏实了很多。
连嫣命大家在成家四周都插上镖局的旗,在大门外一里处,也留下镖局的标记。
以往,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最多只在户主门口插一张旗而已。
连嫣要让江湖朋友都知道她在这里,就在成家做保镖。
雄安镖局在江湖上的朋友也不少,但是,现在很多人正为九月十八慧剑山庄的事准备,自然没空闲在乎雄安镖局的事情。
他们每天都很谨慎,一直等不到前来惹事的人,倒是身边的人来生事了。
劳喜和苏鹏带回来的两个人,就像两把锋利的剑,他们不仅说话犀利,平时的表现也锋芒毕露,而且得势不饶人。
他们不是剑,也不是刀,只是用刀剑的人。
成铁钢见过陈小心,也深知陈小心的能力,而陈小心正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他们第一天见面时,成铁钢就说:“有两位在此做客,成某睡觉也安稳很多。”
陈小心也比较客气,淡然道:“能在成兄家做客,是我们的荣幸。像成兄这样的大老板,却请了这么几个保镖,何况还是一个女的做领头,有点对不住这样豪华的深宅大院。”
王阔说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请多几个人凑热闹也好,只要耗子和野猫不敢跑进来。”
其实,他们如此说,不过是对连嫣等人不满而已。
陈小心和王阔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正是很多人武功达到巅峰的年龄,他们的武功确实已经进入巅峰期了。
他们一来到成家,就很自负,而且看不起别人,态度冷漠嚣张,简直肆无忌惮。
他们自视极高,因为自以为有资本就该如此,因为雄安镖局不足为惧。
当然,成铁钢对他们也敬畏三分。
其实,他们正在实行任务,因为他们从事的是很古老的职业——杀人。
三年前,王阔和陈小心绝不会有此气派,因为当时他们是一流杀手,行事都十分隐秘。
自从杀手组织的老大白影死在安静的剑下后,王阔和陈小心就离开“金钱行天下”组织,然后自立门户。
其实,有人花六千两,让王阔和陈小心来这里取五个人的性命。
那五个人之中,有一个就是刚刚在株洲府当上捕头的张杨。
他们的任务简单,只要张杨在越洋城出现,就让他活不到第二天。
他们来的路上,刚好遇上认识的劳喜,而成铁钢正想用有本事的人,所以他们就这么来了。
成铁钢家产多,而且很有志气,他并不嫌弃多养两个本事高强的打手。
每天早上,萧直都在院子里坐着。他起来很早,因为他就睡在成铁钢大房子的门外的屋檐下,门外正好是大院子。
那天,家丁们还在忙在做早餐,成铁钢的房门还没有开,他就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凳上,望着正在高空飞过的大雁,回想着夜里做的甜美梦。
王阔也起得早,他也到院子里坐,但是他不愿见到萧直。
他只冷冷地说:“今天早上我不喜欢见到做保镖的人,请阁下进房里去。”
这是挑衅的话,说这种话的后果经常都是为了打架。
萧直握紧剑柄,冷冷地瞧着王阔,长长吐一口气,却不说话。
他已经忍几天,只是不想动手,因为他不知道王阔和陈小心是什么人。
毕竟,他还有事在身,能不动手的,尽力避免,他一向很能忍。
陈小心今天也起得很早,他也来到院子里。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瞧着萧直,就像一只吃饱的猫看着嘴下的死老鼠。
萧直不是老鼠,更不是死老鼠。他的冷静让气氛紧张起来,他们能感觉到他的不满和杀气。
“小跛子,我们一出手,你就死!”
王阔歪着脑袋,用蔑视的眼神,冷冷盯着萧直,语气宛如一把无形的利剑。
“为什么,我每天早上都见到你在这里?难道你不怕?”
他喊萧直为小跛子,那已经不是简单的看不起了,而是极度讨厌了。
当然,他赤裸裸地侮辱萧直,目的就是要激怒萧直。
“你要是真出手,我保证你会后悔。”
萧直没有生气,只淡淡地回答。
他望向连嫣和周慧颖所住的房子,眼睛突然发出温暖的光芒,因为他见到连嫣和周慧颖正在走过来。
陈小心忽然冷笑道:“就算加上他们,都得死。”
他的眼前似乎只看见到死人,或许在他的心理,只要他愿意,这些镖师就是死人,因此语气很不客气。
“就凭你们几个押镖的,再来十个也没用,还是赶紧乖乖回去吧!”
王阔接着道:“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早就滚蛋了,留在这里妨碍别人的眼睛。把镖银留下,人可以安全离开。”
王阔的话已经不算是挑衅,简直是逼迫。
陈小心嘿嘿冷笑,斜眼看萧直,目光尽是鄙夷之色。
“一个小跛子,居然还做保镖,嘿嘿,假如我是跛子,宁愿死也不做这事。”
萧直面无表情,默然望着远处,沉思着。他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话,或者假装听不他们的话。当然,他只是忍着,他不想为了几句话就动气,他从来就不太在乎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
周慧颖忽然问道:“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成老板的意思?你们凭什么要我们走?”
她实在也忍不住这样被欺负。
连嫣只淡淡地道:“如果成老板觉得有你们在就好,他愿意要我们离开,我们没有意见。”
她眼睛忽然望向大门外,又道:“两位如想讨教,不妨日后到我镖局来,我们开门欢迎。”
陈小心冷笑,声音变得很冷峻:“有我们跟劳兄和苏兄在这里,我始终觉得你们已经是多余的。我一直怀疑,凭你们这些人怎么能当成老板的保镖?”他眼睛望着远方,仿佛连嫣等人根本不配在他的眼前似的。
周智走入院子,假装听不见他们的话,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今天的天气不错,秋天真好!”
王阔冷冷地道:“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们最好滚一边去!”
“滚?”
“是,滚一边去!”
周智扫了王阔一眼,然后打量陈小心,冷笑一声。
“两位如此自负,却也只不过来抢我们的生意,毕竟我们没什么大本事,在别人看来,也不会觉得你们有什么了不起。”
其实,周智早已躲藏在角落里听着,他看似笑得开心,其实心里十分气愤。他走到王阔身边,又冷笑道:“两位自恃本领高强,却也不过想做保镖而已,我们这些人已经做保镖很久了。”他这话颇有讽刺。
保镖不是很高尚的职业,而自恃极高的人争着去做,岂不是降低身份?
劳喜的人没还到,他的声音已经先到。他长得不算很矮小,但是走在苏鹏的后面就像躲在一铁塔后面。
如果说苏鹏是一只大猩猩,那么他只能算是一只猴子。
他笑道:“各位既然不服,不妨切磋切磋。大家都是为了过日子,利益为重,事实胜于雄辩,手脚上现真章。苏兄弟你说是不是?”
苏鹏是一个高大略胖的人,口阔小眼,鼻子鸭蛋般大小,鼻孔略向上,两边尖小的耳朵看起来只有七分像人的耳朵,小孩子见到他不害怕的很少。
他来成家做事前,曾空手一拳打死一头七百斤重的公牛,后来被看重受到重用。
他粗犷的声音带有命令的语气说一个字:
“对!”
周智也很高,但是他站在苏鹏面前,就显得矮了半个头。他只是瞧着苏鹏冷笑。
这时候的气氛,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双方似乎都有有意动手,来一个结胜负的准备。
成铁钢开门出来,几个贴身手下也跟着出来,他似乎随时随地都需要人陪伴。
他望着天喃喃地道:“今天是好天气,大家都起得早。”
然后,他见到两方紧张的气氛,脸色立即变得阴沉,瞧着每个人,勉强干笑几声,假装此时才发觉气氛紧张。
“啊!你们谁都不服谁,但是大家做好朋友不能伤和气。这样吧,你们四对切磋,胜的可拿一百两。”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刀剑不长眼,要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们自行承担责任。当然,成某倒也想见识见识各位的本事呢!”
劳喜第一个叫好。
让两边比武,这是苏鹏等人想要的目的,这当然也是成铁钢的最想见到的结果。
连嫣淡淡地道:“我们是做保镖的,切磋武艺这件事,就算你们赢了,我们认输。”
她不想多事,更不知道成铁钢的企图为的什么,只好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