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结婚日子已经定下，领证是在所难免的事，苏妍想了想没推辞：“好，那我和何娟去那边等你。”
她指了指对面的马路。
修理厂门口人多眼杂，她不想被当成议论的靶子。
“我就不去了，你们吃吧，我姨还在家等我消息呢。”何娟自然也不想当电灯泡，冲苏妍眨眨眼，悄声说了句，“等我消息”后，挥手跑开了。
转眼，现场只剩下她和周野两人。
周野好像没有要急着进去的意思，漫不经心擒了支烟出来偏头点燃，随口问道：“来城里有事？”
“扯两身布料做衣服，”苏妍拍拍尿素袋，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也给你扯了一身，回头你给我尺码，让裁缝一并做了。”
给他也买了？
这实在出乎意料。
再联想起刚才给他擦灰，周野勾起唇，目光沉沉笼着她，气息中若有似无地哼笑了一声。
苏妍莫名被他笑出一丝窘迫，垂下眼，踢了脚下的那颗螺丝钉，嘟囔道：“顺道的事，再说，布票是你给的，我不能独占。”
“谢谢。”周野姿态闲散地吁了口烟，不甚在意地弹了弹烟灰，沉吟道：“怎么会来修理厂？”
“……”
苏妍没立刻回话，抬起视线一瞬不瞬凝在男人脸上。
既然打算给宝生买工作，要成了，以后宝生和周野就是同事，势必低头不见抬头见，瞒不了，倒不如一开始就说实话。
沉默在这一刻显得悬空似的漫长，尤其她还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嗯？”周野微怔，踩灭烟蒂，“我脸也脏了？”
话题跳的太快。
“啊？”苏妍茫然瞪大眼睛，反应过来看他太久引起误会了，尴尬咳嗽一声，小声道：
“没有没有，何娟说她姨的儿子要卖工作，我过来瞧瞧。”
周野抓住重点，蹙眉：“你想买？这工作不适合你，以后要有轻松点的，我会想办法。”
“想给宝生。乡下靠天吃饭太难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苏妍把左侧腋下的尿素袋换到右侧，一脸坦然。
反正没打算用周野的钱，只要他不举报就行。
他当然不会举报，只顿了几秒，便道：
“对方出价多少？”
“四百，我还价三百，何娟说要回去同她姨商量。”
“真要四百也可以拿下，现在城里的工作机会很少。钱我来凑，不够找同事借点，你别担心。”他吐出最后一口烟，不待苏妍回话转身进去干活去了。
……
头顶日头越来越大，街道两旁的树干光秃秃的，分明快近清明，万物却不见半点生气。
周野再次过来时，换了身干净的中山装，发梢滴着水，应该是沐浴过了，靠近时身上一股清淡的香皂味。
他推着单车，从苏妍那拿过尿素袋捆在扶手上，淡声道：“走吧，去吃饭。”
“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你不用管。”
苏妍走在他身侧距离两三步远的位置，两人并肩往国营饭店走。
一穷二白的年代，三四百块钱对苏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周野不相信她能拿的出来。
他顿在原地，侧眸神色复杂地看了苏妍数秒，继而一字一句：
“苏妍，既然答应跟你结婚，我没打算把苏家当外人。”
可你连自己父母兄弟都不来往了，会把毫无血缘关系的苏家当亲人？
苏妍当然不相信。
她莞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周同志，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咱俩结婚是各取所需，没必要为了个’苏家女婿’的假名分搭上你全部身家。”
听到假名分一词，周野浑身上下涌起一股烦躁。
他摸出烟，利落地弹出一根叼在嘴角没有点燃，声音冷了几许：“苏同志想多了，又没说白给，要还的。”
语气非常欠揍，苏妍也来气了，负气地加快步伐昂首挺胸往前走，头也不回道：“谢谢周同志的好意，那也不需要！”
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不对劲，身后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单车链条转动的轱辘声。
她放缓步子，忍不住往后偷觑了眼，周野居然还立在树干下，嘴角的那根烟点燃了，吞云吐雾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知道这附近的国营饭店在哪吗？”
苏妍愣了下，茫然四顾，破旧的街道，清一色的灰色砖墙，偶尔几个行人匆匆而过，完全看不见“国营饭店”四个字的影子。
糟糕，原主对这片好像……不熟。
她深呼吸两次，抛硬币求好运似的随手往一个方向指去：“这边！”
话音未落，便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苏妍在心中懊恼地叹了口气，折返回到周野身边，近乎咬牙切齿地瞪他：“周同志，带路吧。”
男人单手抓着自行车扶手，单手执烟，绅士地探手引路：“请。”
与她刚才瞎指的方向竟然一致。
耍她来着！
苏妍心里那个气啊，目光扫过他手指夹着的香烟，讥道：“周同志，有人有告诉过你，烟抽多了容易得肺病？”
周野哪能听不出她的愠意，挑眉瞥她一眼，慢悠悠说了句：“不劳苏同志挂心。”
话是这么说，人却将烟掐灭了，之后的半天也没见他再抽。
这两年国营饭店每日的饭菜都是限量供应，两人到的时候只有白粥、油条和几个糠包子了。
就这样，还有很多人在抢。
周野人高臂长，很快打了两碗粥、四根油条过来。
他将粥和油条都推到苏妍面前，“吃吧。”
“我又不是猪，哪能吃的了这么多。”苏妍看着满满两海碗的粥，眨着眼睛兴奋地搓了搓手，最近虽不至于饿肚子，但已经好多天没吃过米饭了，馋得紧。
周野闻言笑了笑：“这么瘦的猪倒是难得一见。”
苏妍不想搭理他，迫不及待拿起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咬了一小口。
周围闹哄哄的，有人为了抢最后一个糠包子起了争执。
饭店最里面的一桌，周野用瓷勺舀了舀粥，余光不经意看向身侧。
女孩即便吃得津津有味，仪态也很好，纤细的脊背贴坐着椅背，下意识挺胸抬头的端庄范像是烙在了她身上。
全然不像饿了几年的乡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