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芝話音剛落,就有不少熱心仗義的鄉親發聲力挺她,支持她與戴家人斷親。
自古以來,世人普遍講究“以和為貴”,一般都是“勸和不勸分”。
可此時此刻,在場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開口勸和的,不說在場所有人吧,至少八成以上都支持沈靜芝斷親的決定。
原因無他,戴家人實在是欺人太甚,眼瞅著沈靜芝就快要被他們欺負死了,在場眾人之中,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昧著良心勸和,就算有極少數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出於某種目的想要勸和,也不敢冒著犯眾怒的風險,說出昧良心的話來。
眼見輿論一邊倒,錢菊香就是再蠢,也意識到,要是自己再不做點什麼,斷親一事就成定局了。
可是,她該怎麼做呢?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夠阻止斷親?
就在錢菊香倉皇無措,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沈靜柔適時的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塊手帕,溫言寬慰道:“外婆,事情總有解決的法子的,您可千萬不要著急上火呀!您要是急出個好歹來,我非急哭了不可!”
哭?
錢菊香接過那塊手帕,靈光一閃,瞬間有了個主意。
只見錢菊香捏著手帕,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便開始哭訴了起來——
她顛來倒去的說了一大堆,無非是訴說沈靜芝多麼的忤逆不孝,與此同時,還不忘時不時的嚎上幾嗓子。
喲,這是改走賣慘路線了呢!
錢菊香的種種醜態,沈靜芝看在眼裡,心中不以為然。
長輩慈愛,晚輩理應孝順。
長輩不慈,憑什麼要求晚輩孝順?
退一萬步講,就算自己不孝順錢菊香等人,那又如何?
在講究封建倫理道德的舊社會,忤逆不孝乃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倘若長輩以忤逆不孝為由,將小輩告上公堂,小輩搞不好會被判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可那是在舊社會,而今已經邁入新社會,時代不同了,善惡的價值判斷標準也不同了。
尤其是在這個特殊年代,父子成仇、夫妻反目之類的現象蔚然成風,斷絕關係、劃清界限等屬於基本操作。
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這個嘛,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把秤,在此就不做討論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忤逆不孝不再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很難從法律層面予以嚴懲。
在這種大環境下,對於揹負“忤逆不孝”罪名的人來說,相比起擔心自己遭到法律制裁,更應該擔心的是人民群眾會不會站在道德層面上批判自己。
換句話說,沈靜芝主動提出斷親,不必擔心受到法律的制裁,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千夫所指,進而社會性死亡。
現如今,經過了一番有理有據的控訴,絕大多數的鄉親都明白了沈靜芝的種種苦衷,要指責也是指責戴家的那些加害者,而不是沈靜芝這個受害者,她大可不必擔心因為斷親而社會性死亡。
既然不必有所顧慮,任憑錢菊香如何賣慘,沈靜芝都不做理會,徑自向何慧芳重申了自己的訴求。
何慧芳之前因故有些心不在焉,不過這會兒她已經調整好心態,沉吟片刻,便表態道:“既然戴燕華確實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那麼沈靜芝要求與她斷絕母女關係,合情合理,完全說得過去。趁著大夥兒都在,我……”
不等何慧芳把話說完,錢菊香就氣急敗壞的打斷她:“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何慧芳斜睨了錢菊香一眼,冷嘲熱諷道,“吞了孩子他爸那麼多錢,卻那麼苛待人家孩子……哦,我說錯了,那可不是人家孩子,而是你嫡親的外孫女哪!怎麼,把你外孫女當牛做馬使喚了十幾年還不夠,如今還攔著不讓她脫離戴家這個苦海,這是想著要把她繼續扣在手裡,好供你賣錢,是吧?呵,你可真是好算計哪!”
錢菊香死不認賬:“我不是,我沒有……”
“閉嘴!”何慧芳一聲斷喝,“我告訴你,沈靜芝不欠戴燕華的,更加不欠你們戴家的,反倒是你們這些個姓戴的,虧欠她太多太多。現如今,沈靜芝忍受不了你們的剝削,做出反抗,要求斷親,這沒有什麼不對的!我作為大隊婦女主任,舉雙手贊成她的決定!至於你,一個喪了良心的玩意兒,有什麼資格在這兒指手畫腳的,趕緊的,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錢菊香脖子一梗,硬著頭皮說道:“我可是阿芝丫頭的嫡親外婆,是她的正經長輩!她要斷親,怎麼著也得問問我的意見吧,我怎麼就沒有資格開口說話了呢?”
話音剛落,就有人揚聲道:“你不過是阿芝的外祖母,我卻是她的親祖母。相比起你,我是不是更有資格說話?”
親、親祖母……
難不成,難不成……
錢菊香心中瞬間生出不祥的預感,僵硬著脖子,一點一點回頭望去,就見一個人越眾而出。
來人是一位和錢菊香差不多年紀的大娘,長相周正,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戴著一頂遮陽草帽。
儘管穿戴打扮遠不及錢菊香那麼光鮮體面,但她精氣神十足,給人的感觀可比陰沉刻薄的錢菊香強太多了。
沈靜芝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關於此人的記憶。
楊佩琴,沈廣淼的母親,戴燕華的婆母——也就是沈靜芝的嫡親祖母。
縱觀楊佩琴的一生,平凡裡透著不平凡。
話說,楊佩琴的祖輩世居於運河邊上,家中男女老少都以替人挑貨為生。
楊佩琴也不例外,十來歲的時候,她就成了挑貨娘,靠自己的肩膀賺錢謀生,日子過得雖然辛苦,倒也算太平。
然而,太平日子並沒有維持很久。
時值民國,戰火四起,山河變色,國已不國。
在楊佩琴十五歲那年,戰火燒到了她的家鄉,她不得不隨著家人逃到深山裡躲避戰亂。
外面的世道實在太亂,楊家人為保平安,索性就在深山裡定居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