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和许松一前一后再度回来的时候,司马师已经端坐在曹髦的身边了。
或许是突然接到军情有些急躁,司马师的脸色非常的不好。右眼的绷带已经解去,肉瘤手术后的伤口已经隐隐结了痂。
见到许松也在场,司马师有些诧异,连忙问曹髦:
“陛下,怎么许大人也在?许大人不知军中事务,这事儿跟他讨论也无济于事。”
司马师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屑一顾,还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许松内心却一直在冷笑:司马师啊司马师,你命不久矣了还这么狂?我倒想看看你还能狂多久。
司马师说完,又向司马昭投去严厉的目光。司马昭一阵胆寒,连忙低下了头,身子微微地颤抖了几下。
曹髦也没有想到司马师突然有此一问,也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确,按照朝廷的规制,中书舍人是不参与军事的,司马师其实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许松轻轻笑了一声道:“大将军,许某也颇知兵机韬略。想必大将军也得知东吴进犯的军情了吧,可大将军却还有一事不知。”
司马师一直怀疑许松在他和司马昭之间作梗,因此对许松也十分地不客气,也十分地不屑。
“哦?那许大人倒是说说看,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许松轻咳一声大声说道:“东吴进犯并且兵锋正盛,如果我是姜维,我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再出祁山,与东吴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届时,即使不能胜,也能给我们制造十分的麻烦……。”
司马师不屑地冷哼一声打断了许松的话。
“可惜呀,姜维不是许大人,更不会是神仙。”
许松装作一副惋惜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唉!大将军不知的,恰恰是此事。南安天水来报,姜维此事正在祁山。姜维以夏侯霸为前锋、副都督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此刻正攻打南安天水三郡。”
许松故意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司马师,只见司马师正襟危坐不为所动。不过当听到姜维和夏侯霸的名字的时候,眼角很明显抽动了一下,许松决定再加一把火。
“而且,”许松接着道:“而且夏侯霸还打出了一句口号,这个口号正和大将军有关。”
司马师冷笑一声道:“但不知是什么口号,竟然和老夫有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许松这时候已经没有了退路了。
许松一边死死盯着司马师,一边一字一顿道:“报家仇,出祁山,攻洛阳,活捉……。”
许松看见了,司马师这时气息越来越粗,胸口起伏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于是便提高了嗓音,大声喊了起来。
“活捉佞臣司马师。”
许松话一说完,自己的心里也是扑通扑通直跳,成败在此一举了,他不敢再看,只能闭上了眼睛。
曹髦和司马昭听完许松这句话,也是心头一震。他们都知道许松出手了,不但出手了,而且还兵不血刃,杀人诛心。
司马师猛然一拍案,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最后竟然没有发作,眼神只是静静地在曹髦、司马昭和许松三人身上不停地徘徊。
渐渐地,司马师的呼吸越来越重,胸口起伏也越来越大,脸色也渐渐开始胀得通红了起来。
所有人都静静地呆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司马师的眼神最后幽怨又恶毒地看着司马昭,右眼的伤口突然崩裂开来,鲜血顺着眼角像瀑布一样喷泄而出浸透了整张脸,那样子真的十分地恐怖。
司马昭一阵心虚,正要开口解释。
噗的一声,司马师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血雾直接喷在了司马昭的脸上。司马师脸色开始一阵惨白,渐渐倒了下去。
司马昭惊慌失措一阵尖叫,想要挥手挡住血雾,却发现脸上和手上全部是兄长的鲜血。
司马昭最终镇定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司马师,眼神里竟然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居然是恶毒,居然是如临大赦的表情。
只见司马昭站起身,默默地抱起了正奄奄一息的司马师,漠然出了宫门,往大将军府而去。路过许松时,司马昭一语不发,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许松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直到司马昭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才咚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曹髦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脸痴呆地跪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时,从曹髦身后的帐帘后跑出来两人,正是陈泰和荀况。
两人满脸惊喜,竟然喜极而泣。陈泰扶住了曹髦,荀况则快步走向许松,将许松扶住。
陈泰哭着道:“陛下,陛下,祖宗庇佑,苍天庇佑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荀况则不停地摇着许松,他也早已泣不成声。
曹髦被陈泰的哭声惊醒,但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怔怔地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又怔怔地看了看身边的陈泰。
曹髦喃喃道:“司马师……司马师……司马师死了?”
陈泰哭着喊道:“禀陛下,司马师还没死,还有一口气,不过依臣看来,他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曹髦这才以手撑着地,脸颊之上早已眼泪纵横。
陈泰连忙跑到许松的面前,扑通跪了下去,头磕地咚咚作响。
“许先生,我陈泰代表陛下,代表大魏的列祖列宗谢谢你了,谢谢你了……。”
许松长舒了一口气,双眼渐渐有了些精神。此时他浑身疲软,全身早就被汗水浸透了,那些汗水甚至顺着衣襟滴滴掉在了地上。
许松这才想起司马昭的临别时的目光,是感激、是怨恨、是欣喜、还有警惕。
同时,司马柔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许松心里一阵绞痛,啊地一声昏死了过去。
大将军府里一片哭声震天,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忙着准备后事。
司马师躺在床榻之上,喉咙压着最后一口气,久久没有咽下去。
司马昭守在床榻边上,不停地呼唤司马师,他此刻心里极其复杂,既希望司马师能醒来,又希望司马师再也不要醒来。
司马师终于还是醒来了,不过眼神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光芒。
他只是紧紧地盯着司马昭,司马昭不敢直面兄长的目光,心虚地只想退走。
两行清泪从司马师的眼角流出,尤其是右眼,泪水混合鲜血,宛如一行血泪。
司马师知道自己已经过不了这一关了,他也知道许松所说的夏侯霸的事情是假的。他原本以为司马昭能够呵斥许松,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亲弟弟选择了沉默。
一时间,司马师什么都明白了,他原来成了弟弟的绊脚石。那种感觉,比杀人诛心还要痛苦千万倍。
他此时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他只希望在自己死后,司马昭能够善待司马柔。但同时他也相信,司马柔跟着许松不会受到委屈。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如让自己带着遗憾和怨恨没有遗憾地离去吧。
司马师眼角转了转,司马昭立即意会到了什么,连忙从他的枕头底下取出一个方盒,这里面装着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大将军印玺。
司马师又张了张嘴,司马昭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挨兄长的最后一顿训斥了。
谁曾料到,司马师用极其微弱地声音道:“军权……不可……给……外人。善待……柔儿……让她……嫁给……许松。”
随着一声长叹息,司马师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一代枭雄从此落下帷幕。
英雄无觅处,芳草碧连天。乱世谁可为,挽歌唱华年。英雄总是随着风流雨打风吹去的。后人有《好了歌》为证: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