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昭闻声抬头,燕隐行就站在朱红色的殿门前,换下银甲,一身青衣长衫,纹修竹,自腰际伸展至袖端,更显人挺拔如修竹。
她见过银甲染血,烽火战场上杀伐如修罗的燕隐行,从未想到,这人简装时,玉骨风姿。
若眉宇间少些冷厉,也应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儿郎。
“伏夷见过燕大将军。”伏昭抱手作揖。
论军衔,她比不得燕隐行,这人少年成年,早早压下满朝武官,立于武官之首,人人臣服,是北境的无冕之王。
她虽统帅南境部将,却是一步步挣扎上来的,远远及不上燕隐行的勋爵。
不敢她服不服,在他的跟前,这个礼,还是要行的。
燕隐行似根本没看到她一眼,径直顺着长长的玉阶走去,青色的身影融入高阔蓝天,消失在宫门口。
内官有些尴尬,开声提醒:“伏将军,皇上在里头等你。”
伏昭收回目光,无所谓地笑了笑。
燕隐行瞧不上她。
这人啊,多年如一日的,张狂肆意,目中无人。
“伏爱卿功勋卓越,朕都请不动你了。”
浑厚的嗓音带着巨大的威压,重重地砸在伏昭的头上。
年过四十的文焕帝鹰眼生怒,殿内的气压,俨然间都低了好多。
伏昭双膝贴着冰冷的地板,恭敬地叩拜。
“皇上赎罪,微臣确确染了重病,今日方方见好,实不是故意欺瞒皇上。”
“既然病了,为何不禀明情况,请太医前去诊治?”
顶着文焕帝的冷厉的审视,伏昭不卑不吭地开腔:“圣上政事繁忙,微臣不敢惊扰。”
“哼,依朕看,你就是居功自傲,真以为朕的忍耐是无底线的吗?”
文焕帝重重地掷下奏折,殿上伺候的内官齐齐哆嗦了一下。
伏昭匍匐在地:“微臣惶恐。”
“惶恐有什么用?你看看,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章,你知道他们都怎么你的吗?”
伏昭直起身看过去,文焕帝手指着一垒厚厚的奏折。
伏昭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朝中那些老臣是怎么骂她的,无非就是年轻气躁,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不堪重任。
“微臣知道。”
“知道你还不谨言慎行?”
文焕帝恨铁不成钢地瞪眼,“你,还有燕家老二,都一个德行,吊儿郎当不知所谓,年纪轻轻掌半朝兵权,他们能服你吗?”
伏昭一脸受教的模样听着,不吭声。
“你听到没有?”
“臣听到了,日后定当更加谨慎,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文焕帝脸色稍稍缓和,“起来吧。”
“谢皇上。”
伏昭起身站定。
“弹~劾的奏章太多了,朕也不能当做没看见,你的授勋仪式先暂缓,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请皇上吩咐。”
“东山王发来急函,东山守将关浩密谋造反,东山府已经被叛军包围,你速速带兵前去支援东山王。”
伏昭的心一沉,她记得,关浩谋反之事,不应该来得这么快。
上一世,关浩谋反发生在她与容轲成婚后的第二年,彼时燕隐行远在北境,伏夷听说此事,装病不敢上朝。
最后是容轲领兵去平反的,关浩及一众部将全部被诛杀,其余叛军归入东山王麾下。
后来伏昭才知道,东山王,是容轲的人。
“皇上,据微臣所知,燕大将军曾任过东山守将,他对东山的情形,要比微臣清楚,何不……”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行。”
文焕帝直接把伏昭心中的小算盘给掐死了。
“关浩是燕老二带出来的,而且燕老二的副将关励是关浩的亲弟弟,燕老二不适合,他推荐你去,朕也觉得,你去最稳妥。”
一听是燕隐行推荐她去的,伏昭头都大了。
任何事和燕隐行沾上边,她肯定捞不到什么好,这事儿,必定是不好处理的。
伏昭后知后觉,她莫名其妙地被燕隐行摆了一道。
从御书房出来,天色已经大亮,通往宫门的永巷笼在薄雾里,尽头笼在一片茫白里。
那片茫白里,逐渐现出一条颀长的身影。
伏昭的脚步僵住,明明身上披风厚实,她却觉得浑身冰冷,那股子冷,彻骨穿心。
高墙上风灯还未尽熄,夹着天光打在男人身上,一素黑沉的袍子似生动了起来,荧光俏皮恣意地在他肩上翩跹跳舞。
他在往墙上的光,光在他的身上。
“容轲哥哥。”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一身红裙的伏君欢从马车上跳下,直奔着容轲小跑了过去,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臂。
“等久了吧,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男人温和道:“刚好。”
伏君欢娇羞地靠在容轲的肩上,满脸幸福,相拥着上了马车离开。
伏昭摊开手,手心被指尖掐破,殷红的鲜血冒出,在掌心凝结成珠。
“姑娘, 你怎么了?”
伏昭从宫里出来,焚香就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一路上伏昭一句话都没有说,焚香忍不住开口。
伏昭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姑娘,你是不是心里头有事?有事你和奴婢说,别憋在心里闷坏了。”
伏昭被她逗笑,“我看是你闷坏了吧,”
“是是是,你不说话奴婢闷得慌,对了姑娘,奴婢方才看见二姑娘了,她竟然和晋王同乘,好大的面子。”
伏昭的笑意沉了下去,“有什么不可以?”
“奴婢就是奇怪,二姑娘怎么和晋王殿下那么亲密,奴婢问府里的下人,他们一个个讳莫如深,都不肯和我说。”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我母亲镇着,谁敢嚼舌根?”
“他们不说奴婢也能猜到,二姑娘这些年在宫里给三公主当伴读,铁定是借着这一层关系勾搭上晋王的,瞧还把她给嘚瑟的,要不是沾着姑娘您的光,皇后怎么可能瞧得上她。”
伏昭顿觉得很是嘲讽,原来,还是她给伏君欢和容轲提供了便利。
更讽刺的是,伏君欢和容轲既两情相悦在先,她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夺人所爱的恶人了?
“姑娘,奴婢和你说,她……啊……”
马车猛地颠了一下,焚香往前冲去,头撞在了马车上,她揉着额头骂了一句,掀起帘子往外看。
“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小栗子紧勒住缰绳,“不关奴才的事,是他撞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