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兩個兒媳婦,大少奶奶並二少奶奶都齊齊勸著大太太別生氣,念莜也過去,柔聲勸慰:“都是一些奴才罷了,為了她們氣壞身子不值當。再說了,咱家裡家大業大人也雜,太太裡裡外外操心的事多,哪裡能看顧得到這麼多。”
大太太聽得這話,長嘆了口氣:“念莜,你個小孩兒家,是不懂的,這些年,我可是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
一時不免訴苦,說起掌家來的種種,說到傷心處,險些落下淚來,幾個少奶奶無非都忙勸著,又遞帕子又遞茶水的,如此哄了一番,這才算好。
至於那陳婆子,自然就此打發出去了。
念莜見一切順利,知道經此一事後,滿院子的奴才再也沒人敢小看自己半分,而大太太此時對自己歉疚,必然也不好駁了自己,當下又含笑提到:“大太太,有件事早想和你說的,只是太太到底忙著,些許小事不敢騷擾。”
大太太湊上前,握著念悠的手,笑著說:“念悠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就是了。”
她此時尚且紅著眼圈,梳著一絲不苟的髮髻,頭上金燦燦的釵子隨著她的動作一顫一顫的。
念悠忽而就想起,許多年後,當時自己父母已經不在了,偶爾間回到何家,大太太當時的嘴臉。
對待念慧,她的親女兒,她算得上是慈母,可是對待和她沒有什麼血緣的自己,她是刻板的,也是嚴厲的,更可以稱之為無情的。
是以當自己在蕭家是堂堂十二少奶奶時,她對自己尚且熱情,等到哪一日自己落了難,根本就是連理都不會理會半分。
其實大太太這樣的人在這個世上有很多,她也沒什麼錯,人都是為了自己考慮,又有什麼錯呢。可是這樣的人,當然也就不討人喜歡了。
念莜垂下眼,不再去看大太太那梳得鋥亮的髮髻,淡笑著道:“我房裡的帶草和香芸,要說論起年紀和資歷,都是夠了的。”
她只說了這一句,大太太已經心領神會,忙笑著道:“也是我事多,竟給忘記了,可不就是麼,早該提為一等大丫頭了。”
說著,對身邊的管家婆子吩咐說:“就說我吩咐的,下個月開始,去把帶草和香芸的月錢改為二兩。”
念莜又笑道:“還有一件事勞煩太太,太太可不要嫌我煩呢。”
大太太難得笑著:“念莜,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事你說就是。”
念莜不經意地提及:“自從我上一次落了水,心裡總覺得不安,恰逢今日丫鬟們又吵鬧起來,實在是吵得我心煩。這一日猛然間想起,是不是該去龍隱寺燒個香,拜一拜,或者能夠安心。”
大太太微怔了下,不過還是道:“姑娘說得也是,不過年輕姑娘家一個人去龍隱寺,總是讓我不放心。”
念莜微微抿唇,顯見得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道:“若如此,那我還是不要去了。”
大太太聽著,猶豫了下,還是道:“我聽說你三哥要帶著你三嫂子去龍隱寺,倒是可以隨著他們一起過去。”
念莜一聽得這個,頓時明白大太太為何猶豫了。前些日子自己才幫了三堂嫂趙凝梅,如今就等於大太太親手把自己和二房送成一堆了。
作為大房的太太,她自然不想看到這一幕,可是如果瞞著三堂嫂要去龍隱寺不提,若是被自己知道了,又顯得太過了,是以堂堂一個掌家媳婦,此時說話竟然有些吞吐呢。
又或者,她是疑心自己知道了,卻故意來蒙她?
念莜一笑,當下訝然:“原來三堂嫂也要過去龍隱寺,那敢情好。只是人家新婚燕爾的,我跟著過去,倒是不好吧?”
這話多少打消了大太太的疑慮,輕輕拍了下念莜的手:“這有什麼,你這丫頭想得忒多,等下過去找凝梅來說一說,讓他們小兩口多照顧著你。”
稍後大太太找了趙凝梅來,趙凝梅自然是再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於是說定等到六日後,恰好趕上女學裡沐浴公休之日,念莜便隨著趙凝梅夫婦前去龍隱寺。
一件大事總算稍微有了眉目,念莜心裡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卻見院子裡又熱鬧起來了。
這可真是一齣大戲剛落幕,又上演一齣啊!
原來這帶草在廚房裡發了威風后,回到自己院子裡,問起馮嬤嬤,馮嬤嬤便趁機找起來,可是那荷包左右是不見了。
馮嬤嬤氣得說不出話來:“自小也是把你們當二小姐養著,誰曾想竟養出一個賊!”
於是當下命人關了門戶,不走露風聲,卻讓丫鬟們一個個都出來,站在正院裡。
“便是你們碎嘴偷懶,往日里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想著你們年紀不大,舍家撇業離開爹孃,都不容易,哪個年輕的時候還不偷個懶。可是如今你們之中有人手腳不乾淨,拿了姑娘的荷包,我倒是要管一管了。”
一時馮嬤嬤命那些丫鬟婆子跪在那裡:“若是那人肯出來承認了錯誤,我可以輕罰,也免了諸位跪拜之苦,可是若那人執迷不悟,大家就一起跪著吧。”
這話一齣,眾人難免有些怨恨,抬眸看向周圍眾人,甚至有人小聲罵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做賊的,偷偷拿了姑娘房裡的東西,好歹歸還了,要不然沒得連累我們!”
念莜目光掃向在一群丫鬟中跪著的小蕊,卻見她低著頭,也不吭聲,兩手緊抓著地。秋日裡的泥地,還未曾冷硬,被她抓得起了一層皮。偶爾有薔薇碎花飄過,落在那姑娘家略顯蒼白的手上,粉白白的薔薇花映襯著那手,顯得那雙手毫無血色。
她一下子就想起,當日這小蕊和蕭九叔房中的一個下等小廝私通,可算是丟盡了她的臉面。
蕭子珩當時是將自家小廝痛打一番,直接打發出去,聽說出去後就沒命了。這事事發的時候,她恰好也看到了,猶記得當時執鞭的就是蕭子珩自己。
她記得特別分明,那也是一個深秋的日子裡,蕭子珩院子裡也種了幾枝薔薇花,那薔薇花也是這要落不落灑滿院子的季節。
蕭子珩身穿著一身湖藍色繡錦長袍,襯托得這男人身材越發挺拔,手中緊攥著一根長鞭,修長的手指骨節泛白,就那麼攥著一根長鞭,一下下地親自抽打著自己的小廝,只打得那小廝痛哭不已,求饒不止。
當時蕭家多少子嗣都在場的,蕭子珩是打給那些人看的。
念莜記得,蕭子珩抬起頭來時,高挺有型的鼻樑上,掛著晶瑩的汗水,削薄的薄唇繃成一條直線,深沉讓得人看不懂的眸子裡都是肅冷狠厲,冷得人心裡發憷。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彷彿蕭子珩還是看了她一眼的。
那一眼,看得她幾乎站立不穩。
她不喜歡蕭子珩這個人,從嫁到蕭家就不喜歡這個人,到了這一眼,她就更討厭這人了。
這個人彷彿用那一雙鄙薄冷漠的雙眼在告訴她,他看不起何念莜,也看不起她有個那樣的丫鬟。
她的丫鬟勾搭了他的小廝……
“你們沒有人敢承認嗎?那我就要讓人搜了!”
馮嬤嬤的聲音傳來,也拉回了念莜那遙遠的思緒。
念莜輕嘆了口氣,將過去一些的不愉快全都悔之腦後。
“搜吧。”她淡淡地說。
或許她這麼給那個小姑娘一個機會,原本就是錯誤的。她的人生不需要再一次出現那麼尷尬無奈的事情,她要將這一切可能全部扼殺在萌芽之時。
至於這個小蕊,她當然也要趕走。
馮嬤嬤聽了她的命令,便開始著令手底下的心腹開始蒐羅那些丫鬟的房間。念莜所住的院子本來不大,下人們都住在倒座房裡,不過幾下功夫,就翻箱倒櫃起來。
很快,那荷包就在一個掉漆紅箱子裡搜了出來,是夾在一件舊棉袍夾層的,並不輕易被發現,不過帶草經過了念莜的指點,還是給搜出來了。
“這是誰的箱子,誰的夾襖!”馮嬤嬤冷冰冰地問起來。
大家面面相覷,驚惶不定間,就有人指責道:“這是小蕊的,小蕊的!”
小蕊此時已經是兩眸驚惶,面上泛白,渾身顫抖不已,她哭著道:“不,不是我,我沒偷,是別人陷害我。”
馮嬤嬤使了一個眼色,帶草過去,已經直接給了一巴掌:“還說不是,就是在你的夾襖裡,到了這個你還嘴硬,難不成是我特意塞到你夾襖裡去的。”
小蕊一巴掌被打了個七葷八素,不敢不承認,卻又是道:“我只是撿到一個荷包,不知道是哪個的,覺得這花樣子好,就自己收起來了……”
“我呸,你撿到個金山銀山,是不是也覺得樣子好要收起來?咱這院子裡又輕易沒幾個外人來,你撿到了可不就是咱家姑娘的東西,竟敢自己私吞了,我看你就是手腳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