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大家更有些诧异了,不解地看向念慧。
虽然只是一笼小小的金乳酥而已,可是这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念慧见大家都看她,顿时面皮有些涨红,于是低下头来,认真读书,并不去看别人。
之前意兴阑珊的那位,原本打算放开金乳酥的手顿时不舍的放开了,她是个嘴馋的,低下头再次端详那金乳酥,半响后终于说:“怪不得这奶香和别个不同,却原来真是宫里送来的啊!”
要知道,这金乳酥就是在宫里,也不是人人能得的,她家有个姑姑就现成在宫里,可是从未给家里送过这个的。
其他人眸中也都透露出羡慕的目光,有些意外,又有些欣羡地望着念莜:“念莜,你家老祖宗和老太妃关系极要好的吧?我听说当今圣上可是颇为敬重那位太妃娘娘的?”
一时又有人赞叹说:“这金乳酥,听说御膳房里每个月只做一次,而且做出来都是有数的,不曾想念莜竟给我们带来这么一笼。”
吃得不是那个味道,而是那种感觉,那种连宫里妃子都很难吃到的感觉。
这事说来可笑,可是小小姑娘们,有时候就是这么虚荣。
一旁的素英却有些不相信地皱着眉头:“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是宫里御膳房出来的呢?”
她也知道,那个是极难得的,采了人乳,一点点精心制作,每个月只做一次的呢。地位尊贵的人才能吃一口那金乳酥呢,听说去年皇上大开宴席,每位大臣也不过只分了一个罢了。
念莜迎视着素英的视线,从容而坚定地道:“这个确实是御膳房出来的。”
一旁的几个同窗纷纷附和,一边品尝着,一边点头:“是了,这种味道,如此之妙,怎么可能是外边随便做的呢,我家的厨子是特意请的顶尖大厨,也做不出来这个味道的。”
素英还是不相信,她看了眼旁边的念悦:“刚才问你,你不是不吭声吗?那意思不就是不是吗?”
念悦本来心里就不悦的,此时听得素英这么问,也是不高兴了:“我不吭声,为什么就一定是不是,为什么就不能是是呢?”
这话说得像是绕口令,不过素英听懂了,她脸色越发难看了,不由得哼了声,看了眼念莜:“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点心!便是宫里出来的,难道不是一口吃光?”
听到这个,念莜不由得笑了:“是,原本不算什么,确实是一口吃光。”
可是这番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有些听不过去了,其中萧从樱不由得直接上前,冷声道:“确实不过是一个点心,也确实是一口吃光的点心,不过这可是宫里出来的点心,是御膳房一个月只做一次的点心,是很多人想吃也吃不到的点心!”
旁边人附和说:“说得是呢,这个点心金贵着呢,有钱都买不到的。”
也有人见此情景,做起了和事佬:“别吵了,大家吃口点心,准备上课就是,夫子就要过来了。”
素英却有些不甘心,冷瞪了念莜一眼,甩头就走向一旁去了。
这动作倒是惹得一群姑娘们暗地里笑了。
大家其实都知道素英处处和念莜对着干,不过你便是想挑刺,好歹也寻个正经事,为了个点心在这里倔,有意思吗?没得失了体统。
恰好此时夫子过来了,众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赶紧回到自己座位,准备上课。今日前来上课的是“治事”斋的夫子,讲的是水利课,虽不是念莜精通的,可她记性极好,至今还记得上辈子所学,偶尔间夫子问起来,她也能侃侃而谈对答如流。
如此一番,到了下课的时候,一群姑娘全都围在念莜身边了。
如果说之前的金乳酥,让姑娘们开始意外眼前这个念莜,疑惑于她在何家的受宠,那么一堂课下来,她们是惊诧又佩服了。
其中一个甚至诧异地说:“念莜,总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念莜倒是不怕别人看穿的,只是轻笑了下,柔声问道:“有何不同?”
那姑娘歪着脑袋,想了半响也没答出来,最后只好道:“就是现在很让人喜欢,想亲近。”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由得笑了。
其实都是小姑娘家的,便是有些小势力小虚荣的,也不过是一时的罢了,到底是同窗,念莜如今看上去随和又温柔的,可不就讨人喜欢呗。
念慧冷眼望着这一切,一双手握起又张开,张开又握起,脸上也是极为难看的。
她其实以前就不喜欢念莜,这种不喜欢已经深入骨髓。
这种不喜欢,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个时候念慧才七八岁,自小娇美如花,打扮得靓丽可人,不知道多少人夸赞的,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何家最好看的小姑娘。一直到那一日,有个夫人先在前头对着母亲和自己好生一番夸赞自己的美貌,把自己夸得都羞涩了。
这本很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可是念慧那一日告别了母亲,走在后面抄手走廊的身后,便恰好看到了外面花丛里的美人蕉里有一只好看的蝴蝶,小姑娘看着喜欢,便过去要捕那只蝴蝶。
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那位夸了她的夫人带着婆子从她母亲房里出来,四下无人的时候也是随口闲聊。
念慧听到了那婆子这么说:“何家这位小姑娘长得真不错,以后大了还了得,定是个绝代佳人呢。”
前面那位夫人走着,却是随口道:“你只当这位大姑娘长得好看,却不知道她家有位三姑娘,也是嫡亲的三房出来的,那才叫好看。小姑娘水灵清秀得让人恨不得捏一捏,小小年纪已经是国色天香,以后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呢。眼前这个和那个三姑娘一比,却是差了一截子的。”
“还有这样好看的丫头?倒是不曾见过呢。”
“不过是三房不受宠,家里都是由大房把持着,往来送迎也少见三房,是以外面知道的少罢了。”
“听夫人这么一说,倒也是怪了,既然大房和三房都是嫡出,怎地这三房就不讨她家老夫人喜欢呢?”
“要说起这个来,也有一段故事呢……”
渐渐地这两个人走得远了,后面的话念慧并没听到。不过刚才那些话,却已经让她呆在那里。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像如今这么世故老成,还不懂得有些人的言语当不得真。小小年纪的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当着面把她好一顿夸,背后里却说她不如念莜?
念莜长得美吗?母亲每每说起念莜,总是会说那丫头以后是个没出息的,也没人管教的,这性子还不知道成什么样。
如果说念慧是被母亲精心培养的傲世牡丹,富贵天香,那么念莜本该是长在路边的杂草而已。
怎么如今竟然有人说念莜比她美?
这件事她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却深深地记在心里了,并且在以后的许多年来,每每总喜欢看看念莜。
当看到念莜穿着刻板的衣衫,戴着不流行的首饰,梳着落后的花样,她就高兴。她想,这下子不会有人说念莜比她美了吧?
每每有人眼里露出对念莜的惊艳,她就一定会想办法,让她们明白,念莜是不好的,念莜不美,念莜丑。
退一万步,念莜便是空空有些姿色,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因为念莜沉默不善言辞,念莜嘴拙,念莜一定是不讨人喜欢的。
无论做什么,她喜欢带着念莜,然后看着念莜在自己的光芒下瑟缩黯淡,喜欢看所有人的目光中只有自己,没有念莜。
这么多年来,她一定对她和念莜之间的一切很满意。
可是现在,仿佛一切变得不同了。
所有的变化仿佛就是从那天,念莜忽然张口替三堂嫂赵凝梅求情开始,那个时候的念莜一下子脱胎换骨,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念慧低下头,脑中忽然浮现起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那个人儒雅温柔,一身的随和,眸子里的笑意犹如三月艳阳天。
那是萧家十二少爷,是萧家孙辈里最出息的少年。
她晦涩地扯起唇,轻笑了下。
努力地告诉自己,没关系,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她是何念慧,何家最优秀的嫡长女,是长房最受宠的姑娘,她的父亲是外放刺州富庶之地的子爵,母亲是何家掌管中馈的大夫人。
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个都是文韬武略前途无量。
而何念莜呢,何念莜有什么?不过是一个不争气的父亲,一个刮擦女儿补贴娘家的母亲罢了。
何念莜比起自己,是如此地寒酸可怜。
所以念莜如果和她争,输得一定是念莜。